當晚,有人闖進妖界監牢劫囚。花蕪來報,說是衍天宗的人,已經被慶城王讓人圍住,估計今夜是走不了了。
重矅在燈下看書,聽過之後并沒什麼反應,花蕪道也見怪不怪。
面前的人雖高居六界之上,但實際上,除關天地秩序、六界安穩,他從不插手任何事。
各界皆有主君,各有律法,在天地法則下,自有一套運行秩序。
所謂尊神,衆生之上謂之尊,六界之内皆平等。
于他而言,人仙妖魔鬼神,生于天地,受其庇佑。其心公允,絕不以好惡行事。
若非事關擢選,興許他根本不會下界。從前幾萬年,花蕪見他走出極天殿的次數也寥寥無幾。
鬧到大半夜,外面的動靜漸漸平息,花蕪猜測是人已經被拿下。慶城王随諸方征戰多年,手底下多是妖界悍将,對付這些不速之客,自然不在話下。
重矅擡頭望向窗外,花蕪走過去将窗戶阖上:“尊上,夜深了。”
重矅阖上書,門窗突然震動,像是洶湧的海浪拍過來,連房内的燭火都跟着猛顫。
花蕪詫異:“難道慶城王還沒将人拿下?”
重矅看向門口,花蕪将房門阖上:“尊上,看來此次劫囚之人有幾分本事。”
重矅拿過茶杯,門窗再次震動,茶水泛起一圈又一圈波紋。
重矅起身出門,門窗自開,花蕪緊随其後。
重矅到時,監牢外的空地上已經圍滿妖兵。
洪著和彧滔都在,一個執青罡叉,一個執鎏金錘。鐵青的臉色跟觀戰的慶城王如出一轍。
一群玄色衣袍當中,蕭珏手執長劍,衣帶翻飛,染血的白衣顯得格外刺眼。蕭蓮舟靠坐在他身後的石階上,低垂着頭,生死未知。
花蕪一眼注意到他手中的劍:“斬鋒?”
重矅立在人群外圍,花蕪道:“尊上恕罪,是花蕪失職,緻使神兵遺落,花蕪這就召回。”
重矅道:“不急。”
花蕪反應過來:“是。花蕪現下隻是妖界特使,的确不妥,那花蕪改日再召回神兵。尊上,有一事似乎頗為奇怪。”
重矅看着前方:“何事?”
“我從前曾數次召喚斬鋒,均無法感應其所在,不想竟會在一修士手中,還駕馭自如。神兵認主,按理說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神兵性靈,未嘗不會。”
花蕪覺得有理,沒再多問。
洪著和彧滔帶着妖兵又攻了兩輪,蕭珏受了輕傷,但憑借斬鋒還占着上風。
慶城王一直在觀望。一個妖兵急匆匆跑進來耳語了幾句,慶城王臉色變了變,繼而擡手示意衆人退下,上前問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
蕭珏不解。
慶城王又道:“若是上神之意,閣下一早表明身份,我等自不敢有違。”
花蕪急忙跟重矅解釋:“尊上,花蕪并不認識此人,也不知斬鋒為何會在他手上,此事絕非花蕪示意。請尊上明察。”
重矅隻嗯了一聲。
蕭珏不知何意,聞聽此言,說道:“衍天宗蕭珏,為鬼章殿下一事,兩日前曾遞拜貼求見君上。”
慶城王想起有這麼件事。
“君上不肯相見,蕭珏隻能出此下策。”
慶城王道:“本王諸事繁多,如今又忙着找出殺害小兒的兇手,難免疏忽。仙君因此就強闖我妖界監牢,要劫走殺害小兒的兇手?”
蕭珏道:“蓮舟并非兇手,君上若有确鑿證據,也不會動用酷刑。酷刑之下,必多冤獄,君上愛子心切,當不會容忍真兇逍遙法外。”
慶城王道:“此人有重大嫌疑,我抓他回來審審,有問題嗎?”
蕭珏正色道:“鬼章殿下死于我蒼梧峰,若說嫌疑,我的嫌疑更大。”
慶城王蹙眉。
“蒼梧峰上其他人,同樣也有嫌疑。但有嫌疑并不代表就是兇手,君上酷刑加身,慘烈程度無以複加,若他并非兇手,君上以何彌補?”
慶城王目中生怒:“我兒一條性命,難道就白白丢在你衍天宗?”
“兇手一事,衍天宗定會給君上一個說法。”
“本王已經給過你們機會,”慶城王聲如洪鐘,“是你們膽大包天,敢愚弄本王。”
“此事定有内情,”蕭珏語氣沉穩,“蓮舟身為宗主,絕不會置宗門安危于不顧。望君上暫熄雷霆之怒,再予一次機會,衍天宗定會找出殺害鬼章殿下的兇手,給君上一個交代。”
慶城王審視着他:“我憑什麼信你?你們愚弄本王一次還不夠,難不成本王還要被你們愚弄第二次?”
“此事關乎整個衍天宗,蕭珏絕不食言。”
“你們在本王這裡沒有信譽可言。不過……”慶城王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斬鋒,“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也不是不可能。”
“多謝君上。”
“别急着謝,”慶城王眼光幽深,“本王給你機會,是要你找出殺害小兒的兇手。仙君能跟本王保證,無論兇手是誰,都能讓他認罪伏法,殺人償命嗎?”
蕭珏頓了一下,道:“待找出兇手,蕭珏定将他交由君上處置。”
“我說了,請仙君讓他認罪伏法、替小兒償命。無論兇手是誰。仙君若是答應,就将人帶回去,仙君若是不答應,本王就陪仙君在此處耗着。”
蕭珏朝身後的人看了一眼:“好。”
“很好。本王就再信仙君一回。五日後,本王親自來衍天宗拜會蕭仙君。希望仙君到時候不要讓本王失望。來啊,都退下。”
妖兵讓開一條道,蕭珏扶起蕭蓮舟,踏劍離去。
蕭珏一夜疾行将蕭蓮舟送回宗門,同青霄等人穩住他的傷勢,待返回蒼梧峰已經是第二天傍晚時分。
青賦幾人都不在。常煦也不在竹苑。
蕭珏看了看身上的傷,在櫃子裡揀了身幹淨衣物,便去了後山湯泉。
他褪下衣袍,将身子浸在水中,阖眼冥神。小白狸乖乖趴在池子邊上,一動不動的守着他。
湯泉湧到傷口處,蒸騰的熱氣讓他感覺昏昏欲睡。
夜幕低垂,很快繁星四起。
蕭珏睜開眼睛,重矅不知何時到此,披着一襲銀線暗紋雲錦鬥篷,側身坐在池邊。鬥篷下擺随意鋪在地上,像成團的雲,銀色的月和點點星光落在上面,透着聖潔的光。他幹淨剔透的像一塊冰晶,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否真實存在。
但此刻,他的的确确就在他面前。
蕭珏回過神,眼底的惺忪和慵懶散去,添了幾分乍然看見重矅的悅然和局促:“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一會兒,看你睡得熟,就沒叫你。好些了嗎?”
重矅向他伸手,蕭珏猶豫了幾秒,朝他走過來。
重矅看了看他手臂和腰腹上的幾道傷口,不深,但也不淺。
此番慶城王忌諱斬鋒劍,并未讓人下重手。
重矅拿出随身帶來的傷藥,替他塗抹包紮。那藥裝在一個白瓷小罐裡,塗抹到傷口上冰冰涼涼的,卻又不刺激,格外舒服。
蕭珏說:“一點小傷,不礙事。”
重矅沒說話,替他包紮好傷口,拿起旁邊幹淨的帕子給他擦頭發。蕭珏看着他,熱氣氤氲間,他聞到他手上帶着一股淡淡的荷花清香。蕭珏看着他的臉,因着背光,有些看不真切,卻能真切感受到一個影子落在他身上。
他有些耳熱,微微低下頭,由着重矅替他擦拭濕發。
默了一會兒,他覺得應該說些什麼:“我把蓮舟帶回來了。他傷的不輕,估計得将養好一陣子,慶城王讓我們在五日之内交出兇手。”
蕭珏離他很近,整個人幾乎被圈在臂彎裡,他耳朵發燙,隻能将視線投到旁邊,連聲音也發緊。
重矅的呼吸落在他額間,他隻需稍稍擡頭就能碰到他。
蕭珏感覺到人手上的動作停了,氣息清晰可聞,他繃着身子,靜靜等待着。
重矅拿過衣袍遞給他:“該回去了。”
蕭珏擡眼,見人并無多餘動作,隻好不太自然的接過,默默背過身去了一塊石頭後面。
他換好衣袍走過來,白衣白發,整個人像摻了月華一樣。
重矅起身,兩人并肩往回走,竹葉踩的沙沙作響。
殘月如鈎,兩人坐在院子裡,蕭珏拿了一盞燈放在腳邊,這樣既不影響視線,也不影響今夜的月色。
重矅說:“五日已經過去一日,兇手可有什麼眉目?”
蕭珏搖頭:“死者鬼章與衍天宗從無交集,我們對他也知之甚少,很不好查證。就算查出與妖界亦或仙界中人有關的蛛絲馬迹,我們也無力求證。”
重矅說:“仙妖兩界争鬥已久,若要借此大做文章,其實,鬼章死在任何地方都沒有影響。可想過,為何是衍天宗?”
蕭珏看看他:“也許是巧合?”
“不排除這個可能。但也許有别的原因。”
蕭珏問:“你知道兇手是誰?”
“我隻是有所猜測,并不一定準确,還需要你們求證。”
蕭珏莫名松了口氣,他想也是這樣:“現在毫無頭緒……”
“那不妨從頭查起。也許,有些地方一開始就被忽略了。”
蕭珏覺得這不失為一個辦法,暗暗在心下記住了。
“我該下山了。”
重矅起身,蕭珏有些意外:“很晚了……”
重矅說:“這幾日,想來你們會很忙。我就不給你添亂了。”
蕭珏叫住他:“你的新身份是什麼?”
重矅看着他,蕭珏道:“你不是花隐,我想你一定有别的身份。無涯,我們也不妨重新開始。”
重矅卻問他:“你想象中,我如今是什麼人?”
“大概也是修士。”
重矅沒有肯定他的猜測,隻道:“此番除了找出兇手,還需向妖界解釋傀儡一事。我若沒記錯,宗門當中天樞門尤其擅長機關術,不妨請他們參詳參詳。”
蕭珏道:“那明日我便讓青霄着人去請。”
“嗯。如此便沒有什麼不妥了。”
蕭珏看看他,捏住袖口掐了掐:“天色已晚,山路難行……”
“那我就不耽擱了,這便下山。”
“……”
翌日,青霄就吩咐弟子去了一趟天樞閣,向姚平之說明來意。這位姚宗主道也不避事,當即安排自己的兩名得意弟子前來衍天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