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傍晚,一輛素簡的馬車行進尤緩的行駛在滄川的大街上。
道旁三三兩兩圍着一些吃酒吃茶的人,剛開始他們說笑的聲音并不大,不知誰起了個話頭,人群哄堂大笑,對街的人聽到幾個有意思的字眼,也趕緊端着茶碗擠過來,央求着讓人再說一遍。
那人飛快說了一遍,人群再次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笑聲。
馬車緩緩駛過,外面的聲音一清二楚。
“真的假的?不會是你瞎編的吧?”
“這種事我怎麼敢瞎編?都傳遍了,我有個親戚剛好是宗裡外門弟子,昨日他下山出任務我們恰好遇上,他說給我的還有假?”
“你說的是黎鳳閣?就是從前上修界四大仙宗之一,如今就算是衍天宗也要禮讓三分的黎鳳閣?沈掌座能同意?”
“聽說沈掌座氣的夠嗆,當場破口大罵,但誰讓他攤上這麼個不知所謂的兄弟呢?我看這黎鳳閣的臉都被這位沈二公子給丢盡了……”
“你們說說,這位二公子想要什麼仙嬌女娥得不到?怎麼偏偏……”
人群發出不懷好意的笑。
“哎呀,你們不懂,人家仙門大宗什麼沒玩過?不稀奇自然就沒意思,要說有意思,還得是這種沒玩過的,你們說是不是……”
“我再給你們說個更厲害的,知道跟他成親那人是誰嗎?”
“誰啊?”
“就咱們滄川最有名那位。”
“誰啊誰啊?”
有人伸手指了指某個方向,衆人立馬心照不宣,臉上的笑更加耐人尋味。
“不會吧?是那位嬌少爺!就那身子骨,禁得住嗎?”
“你管呢!”
“要我說,這沈二公子也真是厲害,這渝氏都死絕了,他還打人家那顆獨苗的主意,這下是真後繼無人了……”
後面的話越發粗俗不堪,馬車緩緩駛開,将它們全部抛在後面。
“咳咳……”
車内,渝占亭再次吐血不止,他一偏頭,一口血吐在身下厚實的錦被上。車内卸了所有坐凳,全都拿最軟和厚實的錦被鋪起來。
沈懷亭靠坐在他身後,拿被子把他裹緊,将他抱起來靠在自己懷裡,熟練的從車廂内的藥匣裡摸出一瓶藥,倒了兩粒喂進他嘴裡。
那藥效果奇佳,渝占亭吞下沒多久,人便慢慢平複下來。但顯然已經生機寥寥,眼睛将阖未阖,仿佛随時都會徹底睡過去。
沈懷亭擦了擦他臉上的血迹,跟他說話:“我們已經到滄川了,你感覺怎麼樣?”
“多謝仙君送我回來,”渝占亭點頭,氣若遊絲:“方才,我聽到聲音了……”
“别聽那些人胡說八道,他們吃飽了撐得。”
“我道沒什麼,”渝占亭氣息微弱,“從小到大,因為身子不好,沒少被人議論。你知道嗎?以前還有人拿我下注,賭我能活到多少歲。後來被我爹娘知道,叫人鬧了一回,就……就沒有了。”
“該扒了他們的皮才是。”
渝占亭笑:“仙君這麼溫柔的人,怎麼……也這麼暴力?”
沈懷亭起了個話頭,轉移他的注意力:“暴力嗎?那你是沒見過真正暴力的人。我有個朋友,他一隻手就能掀開釘死的棺椁,數百修士圍攻,也能殺個幾進幾出,重傷垂危,依舊能日夜奔襲……”
“你朋友真厲害,跟我講講他吧……”
“你想聽什麼?”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機緣巧合吧,”沈懷亭緩緩說:“我第一次遇見他,他就抽跑我心愛的馬,還一腳踢斷了我兩根肋骨,後面,差點沒把我掐死……”
渝占亭蹙眉:“你不讨厭他嗎?”
沈懷亭淡淡道:“不讨厭。”
“為什麼?”
“他抽跑我的馬,是因為我在長街縱馬傷人;他踢我那一腳,是因為我對他師尊出言不遜;他想掐死我,是因為我帶人報複他,不僅縱馬拖行,還打斷他的胳膊,掰斷他的手指,将他打成重傷。”
渝占亭眉頭緊皺,沈懷亭看着他說:“這麼聽起來,我這個人是不是還挺可惡的?就是我這麼可惡的人,他在挾持我逃命的路上,竟然還會舍命救我。你說他是不是有病?我想了一年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所以後來我決定,跟他成為朋友。”
渝占亭說:“聽起來,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沈懷亭不禁一笑:“是很有意思。”
“有機會……我也想見見仙君這個朋友……”
“會有的……”
馬車停了,外面傳來雪鳴的聲音:“公子,到了。”
緊接着,就聽見外面有打鬥的聲音。沈懷亭讓他勉強靠坐着,叮囑道:“你先在馬車裡别動,我下去看看。”
渝占亭無力的眨了兩下眼睛,沈懷亭将被子替他掖緊,這才跳下馬車。
馬車就停在渝府門前,裡面一群人正在打的不可開交。
雪鳴走過來,氣憤道:“公子,打聽清楚了,是渝氏的遠親,聽說渝占亭惹怒了衍天宗,都迫不及待來霸占渝氏家财,這群人已經火拼了三天。”
沈懷亭面色驟冷:“好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給我狠狠教訓他們一頓。”
雪鳴得令,一個縱身上去,隻聽見唰唰唰的耳光聲此起彼伏,電光火石間,一幹人等捂着被打腫的臉盡數倒在地上哀嚎。
沈懷亭進門一看,偌大的渝府竟然早已被搬空,宅院狼藉一片。
雪鳴抓了個領頭的扔到沈懷亭腳下,那人一邊掙紮一邊不幹不淨的罵:“誰啊?誰吃了熊心豹子膽?連我也敢打?也不打聽打聽……啊!!!!!!”
一隻腳踩在他的脊骨上,隻稍一用力,便聽得咔嚓一聲,那人喉嚨裡立馬響起殺豬般的慘叫。
沈懷亭揉了揉耳朵,淡淡道:“吵死了。”
雪鳴朝那人腹部踢了一腳,那人面色煞白,蜷成一團,立馬沒了聲音。
沈懷亭掃了一眼院子裡的人,邊走邊道:“我給諸位一晚上的時間,把這裡恢複原狀。渝氏房頂上少一片瓦,我就割諸位身上一片肉。”
“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讓我們還回來?”有人壯着膽子問了一句。
“那諸位又是什麼人?憑什麼動裡面的東西?”
有人又道:“我們都姓渝,是渝氏的遠房親戚。這渝府後繼無人,我們……我們平分家财,那是理所當然。你算什麼東西?輪得到你指手畫腳,多管閑事!”
沈懷亭展開扇子搖了搖:“我管我自己的東西,也算多管閑事?”
人群竊竊私語。
“你的東西?原來你也想來分一杯羹,我告訴你,渝氏的家财可不是随便哪個阿貓阿狗都能來偷腥!”
雪鳴擡手扇了那人一耳光,直将人打的騰空轉體,腫如豬頭。
沈懷亭立在台階上,淡淡看着。
他着一襲黑白間色長袍,端着扇子,宛若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翩翩公子,他不急不緩啟唇:“諸位渝氏的親朋不認識我也正常,今日之後,就請諸位記住黎鳳閣沈懷亭這張臉,更要記住,渝氏獨子渝占亭攜渝氏家财已于兩日前與我完婚。所以,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屬于黎鳳閣,屬于我沈懷亭。”
有人登時不忿,提高聲音道:“你說你是黎鳳閣的人,你就是?還編出如此可笑的謊話,黎鳳閣的仙君會跟男子成親?”
“就是,我早就打聽清楚了,渝占亭已經重病不治身亡,你分明就是想染指渝氏的财産,才編出這些荒唐話,有我們在,你休想得逞!”
沈懷亭正要讓雪鳴動手教訓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渝占亭從門口扶牆進來,他用盡力氣,才發出足以讓人聽清的聲音:“各位叔伯嬸娘,我還沒死,你們就等不及要瓜分财産?”
沈懷亭走過來扶住他,渝占亭果然下一秒便撐不住。雪鳴趕緊去搬了把椅子出來,讓他靠坐着。
但渝占亭的出現不僅沒有澆滅這些人的嚣張氣焰,反道讓他們更加确定渝占亭命不久矣。
“占亭,你怎麼說話如此難聽?什麼叫瓜分?我們還不是怕被别人占了去,提前幫你保管。”
渝占亭斜靠在椅子上,指指沈懷亭:“交給他,以後由他保管。”
聞言,不少人的臉色立馬變了。
“占亭,方才這個男人說,你們成親了?”
“是……”
“混賬!”人群裡跳出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指着渝占亭便開始咒罵,“你這混賬東西,不知廉恥,竟做出委身男人這等下作事。你爹娘要是還在,怕是都要被你這不孝子活活氣死。”
有人随聲附和:“占亭,你可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你說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你這不是存心讓你們渝氏斷子絕孫嗎?你說你爹娘在天之靈如何安息?”
“就為了這麼點家财,你連渝氏的臉面都不要了?你爹你娘要是泉下有知,隻怕又要雙雙懸梁?”
“夠了!咳咳……”渝占亭一激動,口中鮮血爆開,立時言語不得。
“渝占亭,我勸你做事不要這麼絕!要知道,你死了還得指望我們給你收屍,你做出這種丢人現眼的事,死後能不能入渝氏的宗祠,我們還要斟酌!”
“依我看,斷斷不能讓他入宗祠!”
“……”
渝占亭氣急攻心,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突然,人群有人猛地捂住脖子,下一秒,就被一股無形之力拉拽出來,猛地砸跪在渝占亭面前,登時臉如花開,血如雨注。
那人慘叫着就要擡頭,沈懷亭一腳踩在他臉上,半個腦袋立馬陷進土坑,眼珠爆突,臉如豬肝,口鼻隻有急促的喘息。
人群一震,個個忍不住往後退。
沈懷亭把玩着扇子,玩世不恭的對腳底的人說:“冠冕堂皇的理由還挺多。”他擡起頭,掃了一圈其他人,“我再說一遍,今天晚上,我要看到渝氏恢複原樣。否則,我就活剮了你們。”
他腳下一用力,那人整顆腦袋直接被踩進泥裡。
“今後,這裡姓沈,誰要是擅動,我就以盜匪入室,格、殺、勿、論!”
話落,擡手一揮,對面屋檐當場被削下一半,轟然墜落,煙塵四起。衆人觀之,無不膽寒戰栗,當場就癱軟了幾個,叫人連拖帶拽的弄出去。
渝占亭看着這一幕,感激的對他說:“多謝,剛回來就給你添麻煩了……”
沈懷亭不以為然:“這種場合我見多了,有經驗。”
渝占亭隻當他說笑:“我想去祠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