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熬到第二天,半夜,小蓮就不得不前來請罪。任憑他用盡辦法,這狼妖都不肯屈服。若是再上手段,隻恐會危及性命。
重矅來見它,小蓮再次替它療傷,狼妖轉醒,惶恐的縮在角落,卻又警惕的注視着來人,時刻打量周遭的環境,企圖尋找生路。
小蓮說:“尊上,這低階妖獸智識低下,恐很難明白尊上苦心。而且,此妖獸似乎已經人為馴養,壽命最多不過數載,若是屬下調教,隻怕它吃不消。”
重矅看着它,似乎并沒聽小蓮說什麼。
月色下,妖狼一身皮毛素白如雪,重曜說:“就叫雪牙吧。”
妖狼似乎感知到什麼,蜷在角落的身子動了動,擡起沉重的頭顱。
小蓮敏銳的察覺到它的異樣,稍一思索,再次喚了這個名字:“雪牙……”
妖狼騰的站起來,小山似的身軀在月光下顯得異常高大。
妖狼試圖靠近重曜,但懾于小蓮的威壓,它隻敢小心翼翼的打量。
小蓮說:“尊上,它似乎對這個名字有反應。”
重矅說:“盡管智識低下,但總歸還記得故人。它若不願跟着你,就把它送去妖界,别讓它再亂來。”
小蓮默然應下,妖狼感應到什麼,對小蓮的靠近變得驚懼萬分,不停的後退,直到身子抵到牆角。
小蓮上前,意欲送它離開,妖狼轟然伏地,竟像常人一般跪拜。
妖獸性烈,死不能滅其志,如今竟跪伏于地。小蓮停住,說不出話:“……”
重矅說:“你先下去吧。”
小蓮退下去。
重矅在石桌旁落座,雪牙伏在地上,對這個敵友不明的人充滿防備。但明顯懼怕多些。小蓮雖然離去,但它依然能察覺這個人的氣息。那股危險又有震懾力的氣息,足以避免一切意外的發生,因為它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渺小和不值一提。
月華淡淡籠在重曜身上,隻能看見清癯的輪廓,他的聲音像一陣風過:“我想,他并不希望你為他丢了性命。”
雪牙望着他,似乎試圖明白他的意思。
“人,總要往前看,你也是一樣,停留在過去并不是一件好事。要學會遺忘,學會視而不見,否則,漫長餘生豈不都要在痛苦中度過?生活一旦變得痛苦,生命就變得漫長,而漫長又會加劇痛苦。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妖狼還是望着他,但顯然并不明白。
重曜似乎也并非要它明白,他也從不指望這世間有誰會明白他。
風吹起他額前并不淩亂的發絲,月華在眼底也變得黯然失色。
他從亘古遙遠的過去走來,見證滄海桑田、日月變幻,見證喜樂悲歡、離合聚散,他是一個旁觀者,也是一個親曆者。但也僅此而已。
他是超脫六界的存在,天地法則亦不規束于他,可這也是他無法擺脫的桎梏。
他跟六界衆生發生的每一場羁絆,都将在無形中改變一切。
所以,他行走于天地,隻能借助六界生靈的命輪,成為芸芸衆生之一。
“雪牙……”
雪牙睜大眼睛,想要探尋什麼。
“比起替他報仇,他更希望你能記着他,替他好好活着。你願意跟着我嗎?”
雪牙望着他,從他晦暗的眼睛裡似乎讀懂了他的詢問。雪牙往後退了退,給出了答複。
重矅沒有勉強:“也好。除了報仇,你還有很多事情可做。他死在風華正茂之年,你要代他去看他還沒看過的山川風物,還要替他好好守着梅家堡,他在天有靈,才會欣慰……”
雪牙發出悲怆的低吼,淚灑當場。
“走吧。”
雪牙看看他,轉身往後牆去。躍起之前,它似乎想起什麼,又折返回來,小心翼翼的走到跟前,将一直含在口裡的東西吐在他手邊的石桌上。
那是一柄精緻漂亮的匕首,鑲嵌的雙色寶石在月下熠熠生輝。
重矅端詳良久:“這本不應該由我保管,我将他送到長意手中,就是希望有人會替我保管好它。你怎麼又把它帶了出來?”
重矅怅然的說:“這是雁冰的家傳之物,如今,還能傳給誰呢?”
雪牙恭順又充滿期待的望着他,似乎是它的交托。
“你帶着吧,就當留個念想。”
雪牙望着他,喉嚨裡發出壓抑的響動,眼淚簌簌而下。
月光下,兩個影子同等凄涼悲怆。
确定面前這人不會再改變主意,雪牙仰天長嘯,嘹亮悲戚的聲音劃破寂靜的夜空。它叼起匕首,縱身躍出牆頭,奔往新的方向,月隐層雲,陰翳遮蔽留在原地的人。
第二天,姚從元突然風風火火從天樞閣跑來,一來就把重矅拉進屋子,禁閉門窗,才敢開口:“師弟,那小子陰魂不散,太可怕了!”
他一開口,重矅就知道是為着那件事:“他來找你了?”
“可不是嘛?”姚從元一邊喝水一邊不忘安撫自己的心口,“就一盞燈,你說他愣是陰魂不散跟了我大半年,我都快被他折磨的發瘋了!我是擅機關術沒錯,可我從來也沒想過一盞破燈能有那麼多門道,你說我怎麼就招惹了這麼個……”
重矅随口道:“他一向固執。”
姚從元轉頭:“嗯?”
重矅改口:“所以你來找我就是為這事?”
姚從元立馬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對啊對啊,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師弟,那盞燈,你修好沒?”
重矅起身去裡面抱了一隻方方正正的匣子出來,姚從元眼睛都亮了,趕緊接過來:“修好了?”
他迫不及待打開,裡面赫然一盞玲珑精巧的機關燈,光是看着就讓人愛不釋手。姚從元就要伸手,重矅提醒他:“别碰,上回的教訓你忘了?”
姚從元趕緊把手縮回來,可仍舊止不住的羨慕:“這燈也太漂亮了,師弟,你可真是厲害,這麼複雜的東西都能搞定,一定花了很長時間吧?”
“還好。”
姚從元感歎:“要說天樞閣最最有天賦的弟子,那肯定就是師弟你了,誰曾想出了那檔子事……唉……師弟,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人們常說的造化弄人啊?”
重矅并不想跟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在這裡探讨人生無常:“之前我替你修補這隻燈,讓你答應我一件事,還記得嗎?”
姚從元立馬道:“記得!絕對!絕對!絕對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你碰過這盞燈。”說完,他話一轉,“但是為啥啊?為什麼不能讓人知道?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是那小子知道是師弟你修好了這盞燈,我估計他下巴都能驚掉……”
重矅打斷他:“記着,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見人一臉嚴肅,姚從元也正經起來:“我能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重矅看着他:“你若是承諾再也不提此事,我就把這盞燈給你,讓你拿去交差。你若是做不到……”重矅将匣子阖上,“這盞燈你就當它丢了。”
“诶别啊!”姚從元急了,一把撲上去抱住匣子,“那小子要知道這盞燈沒了,還不吃了我啊!你都不知道他每回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天樞閣,我都快被他吓死了,就怕他哪天趁我睡着了一把掐死我。師弟,好師弟,救救師兄啊。”
重矅道:“記住你的承諾。”
姚從元立馬發誓:“我發誓,打死我也不說!”
重矅這才把燈給他。姚從元歡喜的欣賞了一會兒,将匣子放下,突然鄭重起來:“師弟,你還好吧?”
“如你所見。”
姚從元一張臉皺的像苦瓜:“我還以為沈仙君會好好照顧你,感情他也是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重矅看了他一眼:“我與他沒有任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