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從元認真道:“既然這樣,那你跟我回去吧。”
“去哪?”
“回家。我還不信天大地大,沒有咱們的去處。你身子本就不好,還跟着沈仙君到處奔波,他們這些仙門世家的公子哥,哪裡知道怎麼照顧人?你看看你如今都病成這副田地了。我以前答應幹娘要好好照顧你,是我食言了……所以我決定……”
“大可不必。”重矅截斷他的話,“姚平之看重你,你的前程一片大好,機關術也是你感興趣的東西,何必放棄?”
“可……”
“可什麼?難不成你照顧我,我這病就能好起來?再說,你連自己的被子都是幾年才曬一回,與其指望你,倒不如指望沈懷亭。”
姚從元一下紅了臉:“你記錯了,哪……哪有幾年?再說,沈仙君他也不可能自己曬被子……師弟,”他突然反應過來,似乎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你跟沈仙君……你們不會……”
重矅懶得跟他扯,起身道:“東西你可以拿走,以後也不必再來找我。”
姚從元愣在原地,重矅出門,從樓上下來,小蓮從外面匆匆進來:“公子,方才合州傳回消息,說是郢陽城中現妖。”
小蓮邊說,邊撫開一方水鏡。
鏡中展現的是城中廣場上的情形,衛兵把守,百姓圍觀,凜凜高台的刑柱上,血淋淋的三尺長釘釘着兩隻形态醜陋可怖的妖怪。
台上遍布繁複的陣法,鮮紅的符文迎風翻飛,隐約還能聽見高台四周懸挂的銅鈴聲響。
重矅眼底沉寂,微微湊近了些,看清刑柱上的人,視線再未移開。
天色驟然陰沉,似乎就要落雪,周遭的溫度也陡然降了下來。
角落水缸裡泛起淺淺波紋,很快,便被一層碎冰凍住,水缸裡的小魚慢慢停止了遊動,變得毫無生機,卻又成為冰層中生動的景觀,牆根、房梁的裂紋也開始一點點延展。
小蓮輕聲道:“尊上,蕭先生得到消息,已經趕過去了。”
水鏡消散,重矅眼神無波,渾然寂寂,恍若未聞。
“尊上……”
一瞬,重矅消失在原地。
*
郢陽城。
原本攻伐林玄毅部的數萬将士全部回防,整座城池猶如鐵桶,牢不可破。
百姓們以為重兵把守是為了防止妖邪作祟,不禁感慨君主厚德。
妖邪已被示衆兩日,期間,也有人試圖劫走妖邪,但這高台周圍布滿高深莫測的陣法,猶如一道堅防,讓他們連近身之機也沒有。
這陣法當真神奇,拒妖邪于千裡之外,普通百姓卻如入無人之境。
有傳聞說這兩隻妖怪為林木之精,以天地精華、日月靈氣所成,其精血可治百病,無病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因此廣場上人山人海,都望着能有機會得其萬一。
蕭珏趕至此間,看清高台上這一幕,心如刀割,不能自已。
他就要闖陣,被青賦攔下:“這麼多百姓,你怎麼動手?難不成要叫人說衍天宗與妖邪為伍?”
蕭珏動氣:“他們生死未蔔,難道還要顧惜虛名?”
“蓮舟已經前去與趙長意交涉,事情一定會有轉機。”青賦試圖讓他冷靜下來:“何況,我總覺得這件事疑點重重。長思本就是魅靈所化,有人搗鬼讓他顯形無可厚非,可紀惟生為何會……?”
蕭珏望向高台,刑柱上早已昏迷的紀惟生被數枚長釘釘住周身大穴,除了人面尚能辯識,四肢早已化成枯萎的樹枝,身軀更是一截斑駁粗壯的樹幹。
蕭珏感到後怕:“他會不會是小小?當年,我一直沒能找到他……他們都是用靈木重鑄軀體,一定是他……”
蕭珏心亂如麻,此刻他迫切的想要見到謝爻。
正想着,天空中突然傳來沉重的震蕩之聲,兩個人影禦空而來破陣闖關,動靜猶如驚雷,震得人頭暈目眩,所有人都詫異地望向天空。
蕭珏認出那是謝爻和沈懷亭,但可惜的是,盡管是如此一擊,高台外圍的屏障卻毫發無損,兩人反倒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飛出去。
蕭珏縱身上去攔住謝爻,雪鳴也扶住沈懷亭。兩人面色慘白,嘴角溢血,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闖陣。
蕭珏急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爻說:“原本趙長意已經答應重查趙琛被害一事,後來在宴席上,不知為何,紀惟生和長思二人突然就……趙長意大發雷霆,當場便将他二人拿下,押在此處示衆,說是等候處決。趙長意跟前有一個腿腳不便的謀士,就是他設了這個陣法,我們已經數次闖陣,卻仍無法破解。”
沈懷亭的心思明顯沒在這上面,他看了一圈,沒看到重矅,便問蕭珏:“渝占亭可知道此事?”
蕭珏說:“我沒讓人告訴他,不過此事定然瞞不住。”
沈懷亭憂心忡忡:“不能讓他見到這副場景,得盡快破陣把人救出來……”
謝爻說:“怎麼破?什麼法子都試了,那結界還是毫無動靜。”
沈懷亭将希望放在蕭珏身上:“我想這陣法再厲害,它也厲害不過扶華仙君的斬鋒劍。”
青賦立馬反對:“不行,斬鋒威力巨大,一旦震碎結界,廣場上這麼多百姓怎麼辦?得先疏散人群。”
沈懷亭說:“他們已經守了兩日,排着隊等着取林長思的血,怎麼可能那麼容易疏散?”
青賦說:“恐怕此事還得請長意幫忙。”
沈懷亭急了:“趙長意要是願意幫忙,還會是現在這副場景?這些人既然趕不走,我們又何必顧忌?”
青賦說:“你這是什麼話?我等身為仙門中人,豈可傷及無辜?這件事實在太過奇怪,我看不宜擅動,還是先靜觀其變為好。”
沈懷亭道:“這陣法會吸取他們體内的靈氣,他們挨不了多久。”
青賦道:“那也不能貿然動手,此事蹊跷,專門在此處設高台示衆之舉過于牽強,怎麼看都像是以此為餌,就是不知這幕後之人究竟意欲何為?”
此時此刻,沈懷亭的耐性幾近耗盡,他盯着蕭珏問:“扶華仙君,我隻問你一句,這人,你救是不救?”
不等蕭珏回應,青賦說:“若要強行破陣,勢必要先疏散人群,絕不能傷及無辜……”
“好,”沈懷亭大失所望,“你們不救,我救。”
沈懷亭大步朝高台走去,雪鳴快步追上他,壓低聲音道:“公子,千萬不要沖動,這件事還沒到非要您出手不可的地步。”
“既然他們都有顧忌,不願出手,那就由我來。我不相信,區區一個陣法還能擋我?”
“公子,公子,殿下!您跟他們不同,您若是出手,天宮立馬就會知道您的行蹤。如今正是殿下的關鍵時刻,萬不能有任何閃失,殿下,請三思啊。”
沈懷亭面色沉凝,卻态度堅決:“你不明白阿潇和阿苑對他的意義。”
雪鳴說:“屬下是不明白,屬下也不想明白。”
沈懷亭停住,看着他說:“難道你還沒看出來嗎?他可以放下蕭蓮舟,可以放下這世間任何人,但他放不下阿潇和阿苑,這是他唯一的牽絆。”
“殿下!”
沈懷亭一把揪住他的領口,低吼道:“這兩個人出事,他就活不成了,我的謝大哥就活不成了!這是他的念想,就算隻剩一口氣他也會為他們兩個撐下去,念想沒了,他也就沒了……”
“殿下,”雪鳴攔住他,“他隻是個凡人,一世不過數十年春秋,如今他已病入膏肓,你搭上自己也不過延他一年半載,不值得,不值得啊!”
“值不值得,你說了不算!”
沈懷亭就要召出法器,雪鳴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殿下,想想您的母族,想想天妃對您的厚望,您忍心為了一個凡人讓她希望落空?忍心讓她餘生常伴青燈嗎?”
沈懷亭停住,無形的重壓壓頂而來,仿佛要将他整個人碾進塵埃。
自他降生,他便知道自己身上背負着母族的榮光,母親的尊榮以及自己的前程。他曾無數次想要擺脫這一切,可有些東西,生來就逃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