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亭不動聲色的的去看重矅。
“我與他之間的事情,輪不到你說三道四。”
“做人能做到謝公子這份上,的确是少有。道也無妨,反正我隻要他項上人頭。”
“你……”
“二。”
謝爻不敢斷定他是否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殺了大業的國主,但當皇後的頭顱和血淋淋的半截身子從鳳辇上滾下來的時候,謝爻徹底相信,這個人瘋了。
“皇後!皇後!來人!來人!”趙長意大叫。
寂無名道:“我等都在此處,你有何吩咐?”
戚祈安剛要動作,被寂無名的人重重打翻在地。其他虎贲軍将士自然也不敢再上前。
謝爻左右為難,猶豫不決。
“看來謝公子不打算與我做這個交易。”
寂無名撥動念珠,手指微微擡起,架在趙長意脖子上的刀也同時擡起:“……”
“我做。”謝爻妥協。
“很好。”
謝爻慢慢朝蕭蓮舟走過去。
蕭蓮舟盤腿坐在地上望着他,看他拔出劍,看他帶着殺意一步步靠近。
蕭蓮舟并無懼色,一如平常說道:“他以長意性命威脅你殺我,我可以理解,但是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我究竟是因何而死?不至于讓我在黃泉下做個糊塗鬼。”
謝爻說:“既要你死,自然是與你有仇。”
“我與他結過仇嗎?”
“這你應該最清楚。”
“旁的我都清楚,但他,或許隻有你才清楚,無涯……”
“蕭宗主,我叫謝爻。”
“謝爻,你會殺我嗎?”蕭蓮舟清楚的看到他眼底并沒有松動的空間。他與那個人,到底是不同的。
“你覺得呢?”
蕭蓮舟溫和一笑:“師徒一場,有句話在我心裡藏了許久。”
“從前沒說的,現在又何必多言?”
“能見你平安歸來,為師喜不自勝。正因為從前沒說,所以想彌補遺憾。”
蕭蓮舟示意他靠近些許,謝爻隻稍微往前傾了些,警惕的盯着他。
蕭蓮舟動了動嘴唇,謝爻沒聽清,他隻好又靠近了些。
“小心。”
謝爻在這聲提醒中避開飛來的金鞭,與蕭蓮舟瞬間拉開距離。
謝爻震驚的盯着他,若不是他反應快,方才這根鞭子就要從他心口貫穿,當場要了他的命。
蕭蓮舟若無其事的收回鞭子,與此同時,意味深長的視線落在重矅身上。若非他出言提醒,此刻的謝爻就已經是一具死屍。他并不覺得這有什麼,這隻是更加清楚的向他證明了一件事。
親眼見證這一幕的寂無名卻很平靜,似乎一切都在預料之中:“蕭宗主真是好魄力,自己的弟子也下如此狠手。”
蕭蓮舟收回視線:“你當真煞費苦心,把這麼多人湊起來看你演這場戲,大業和青渠城無辜百姓的性命在你眼中不過草芥。”
“多年不見,蕭宗主道貌岸然的水平又到了新境界。你要真可憐他們,不如以死謝罪?我保證不會傷他們分毫。”
“當年的事情,我已經同你說的很清楚,你卻總不願意接受現實,數十年活在自己的臆想當中,把自己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若是明庭兄在天有靈,見你如此,不知會有多痛心。”
“兄長若是在天有靈,就算痛心,也是痛心我不能替清風門手刃仇人。”
趙長意不可置信的看着這個蒼老衰敗的人,他已驚訝的說不出話。
這個人,竟然是盛明朗!
與他年紀相仿、早應該死去多年的盛明朗!
蕭蓮舟勸道:“這麼多年,你也該放下了,就為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情,你就要了趙琛性命,不惜挑起戰禍……”
趙長意呼吸一滞。
盛明朗無動于衷:“送我上路之前,還肯與我說這麼多廢話,看來心情不錯。”
“你倒是細緻入微,難怪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那有什麼難的?這世上的事情,隻要肯用心,總會有收獲。蕭宗主不是也看出來了嗎?”
蕭蓮舟淺笑:“那怎麼一樣?”
“是不一樣,因為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你再怎麼用心,都是無用功了。”
“明朗,你做的這些才是無用功,不要再執迷不悟,接受真相,接受現實吧。你若有怨有恨,隻管針對我,惟生雖是我的弟子,卻不該承受這些,這些無辜百姓,更不應該成為你報複的工具。”
“蕭宗主慈愛起來還真慈愛,完全看不出這副慈愛的面孔底下藏着怎樣的狠辣心腸。他當年就是被你這副僞善的面目騙得心神俱傷、萬念俱灰。他這個傻子,原本生來就是雄鷹,在哪裡都會有一片廣闊天空,卻被你折斷翅膀,鎖拷加身,以愛為名貶低打壓,到頭來被活活逼死。在别人眼裡,他閃閃發光,本該輝煌一生;在你這裡,卻如敝履,狼狽一世。蕭宗主,可能你貶低打壓久了,連你自己也信了那些騙他的鬼話吧。”
蕭蓮舟的臉色變了變:“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無論如何,你不該傷害長意的妻兒,更不該傷害惟生和林長思。”
盛明朗自顧自說:“以前,我總覺得是他對不起我,可越到後來,我發現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我與他少時相識,從來都是他照顧我、包容我。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我卻不曾關懷他半分,還間接成為壓垮他的稻草。這些年,我時常回憶起跟他最後一次見面,那時候,他信念坍塌、身心俱傷,搖搖欲墜,可我竟對他的艱難處境毫無察覺,還指責他、質問他,甚至嘲諷他、利用他……”
“但這并不影響你再次利用他,一邊悔過,一邊作惡,你想求的,大概隻是你自己的心安。”
盛明朗笑笑,如一具幹屍對人微笑,看起來驚悚可怖:“我最後悔的事,就是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沒殺了他。或許,更早的時候,我就該殺了他。”
沈懷亭面色凝重,他不知道聽到昔日故人說這樣的話,他心裡會作何想,可将心比心,若是他聽見這樣的話,必定失望多些。
“也許很快,他就會後悔,後悔當年救了清風門上下,後悔結交了盛明朗,後悔從前的一切一切……”
天邊魔氣陡盛,如烏黑濃重的霧氣膨脹逼近,數道穿雲之箭破空而來,兩個影子疊在一起轟然砸落在高台,釘在刑柱上。
血順着刑柱往下淌,六尺長的一柄蜿蜒着嚣張魔氣的長劍穿過淋漓的血肉沒進刑柱,兩具屍體高懸在眼前。
“惟生!”
“長思!”
聲音忽遠忽近,忽明忽暗。重矅眼前一黑,雙耳瞬間失聰。
天旋地轉間,他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扇大門。
那是一扇仰不見頂的黑色巨門,門上雕滿古樸厚重的雲水紋、山河紋、星辰紋和神獸紋,布滿無數金色法陣和咒印,盡管金光耀耀,卻依舊無法照亮此處如深海般沉寂的黑暗。
此刻,天地間,唯他一人立于此。黑暗覆壓萬裡,黑霧在他腳下鋪陳蔓延,如一望無際翻卷的雲海。
他感受到門内強烈的召喚,初始如玉珠落盤,又似急敲鼓點,繼而猶如萬馬奔騰、天雷滾動。
黑霧洶湧,一圈又一圈的黑霧爬上巨門,内心的聲音催逼着他靠近這扇門,并打開它。
他清楚的知道,他隻需要伸手輕輕一推,這扇宛若撐天的厚重巨門便會為他轟然洞開。
但他始終隻是靜靜望着。
黑霧更加激烈的翻騰,門上盤踞的也開始伸出觸手,在他周圍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一圈接一圈的纏繞,徹底遮蔽他的視線。
天邊魔氣之外。
兩個影子一前一後浮空而立。
前面那人一襲玄色錦袍,背影挺拔如松,明暗交雜的光影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臉龐,眉宇間透露着與生俱來的尊貴和威嚴。
“主子,此番可成了?”
“對自己下手還真是狠,”語氣戲谑,卻帶森然,“他現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凡人,就算入魔又能成什麼事?”
“主子是說……”
“那具凡軀裡隻有一縷神識。”
“豈不是連神力也無法施展?他不是來救人嗎?”
“義父說,他若是出手,那便是幹涉萬物法則,牽一發而動全身。”
“事到如今,難保這位神尊沉得住氣……”
“是嗎?”
最好如是。
一念起,萬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