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鋒跟着神使來到一處湖心亭,閑信已經在等他。
一襲白袍,臨水而望,俊極雅極,實不負神君之姿。
他心知所謂何事,因此忐忑不安。
“見過神君。”
神使退下,亭中隻他二人。
閑信開門見山:“你可知我喚你來所謂何事?”
金鋒不敢再有所隐瞞,如實道:“多謝神君方才替在下解圍。”
閑信望着水面,波瀾不驚:“你且說說,何故要闖入文源閣?”
金鋒和盤托出:“神君明察,在下隻是想尋人。神界諸神衆多,以在下一己之力,何時才能尋到?聽聞文源閣中富有藏書,在下便抱僥幸之心,想着能不能尋到蛛絲馬迹。”
“你可知文源閣外布有結界?神界之外的人是不能入閣的。”
“回神君,在下入閣之前的确感應到結界,但此結界并未阻攔,在下以為,是因為這枚通行令牌的緣故,所以并未多想,還請神君明察。”
閑信轉頭看着他:“可有找到線索?”
金鋒搖頭:“我并不知道那位神君的尊号,找起來猶如大海撈針。”
想了想,閑信說:“存習堂留有一些神君的畫像,不妨随我前去辨認一番。”
金鋒意外且驚喜:“如此多謝神君。”
閑信領着他來到存習堂,“啟元學宮有一項十分重要的任務,就是替諸神建生死檔籍。通俗來說,就是讓每一位神君從生至死都有迹可循。這裡便是專門為諸神畫像之地。”
金鋒心中震撼,放眼望去,牆上挂滿了畫像,或莊嚴或肅穆,令人望而生畏。
“這些畫像有些還需調整,在存入檔籍之前,都會放在此處。這隻是一部分。”
金鋒立馬走過去。
“你若是知道他的尊号,興許容易些。”閑信在一旁坐下,看着他仰着脖子一張一張的細看。
他也沒催促,靜靜品着茶,“你跟那位神君是如何相識?”
金鋒道:“很多年前,我與他做了一個交易。我如今來找他,便是請他兌現當初的承諾。”
“原來如此。”
等他看完房間裡所有的畫,失望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沒有?”
金鋒搖頭。
閑信說:“此處隻是一部分,隔壁還有一些。”
金鋒立馬提起精神,随閑信去了隔壁。
房間比之剛剛寬敞數倍不止,而且這裡的畫像不再是挂在牆上,而是如屏風一般陳列。
金鋒急忙上前辨認,神使剛欲攔他,便被閑信制止。
神使提醒道:“神君,這些畫像都是以神力所成,為使畫像生動,畫像中均嵌入衆神一絲神息。這位金仙君不過凡軀,若是靠近,恐會為神息所傷。”
閑信看着金鋒穿梭在這些畫像之間,隻一門心思想找那張熟悉的面孔,“你覺得,他看起來像是為神息所傷的樣子嗎?”
見人活蹦亂跳,神使也迷惑了:“這是怎麼回事?就連我等素日靠近,也需得攜帶屏蔽神息的法器,方不受侵擾,他怎麼……”
閑信道:“文源閣外的結界于他如同虛設,我隻當是巧合。如今,這些神息亦退避三舍……”
“莫非此人頗有來頭?”
“我探過他的修為,在此番送到神界的人當中,隻能算是中等水平。但奇怪的是,我卻能從他身上察覺到神界中人的氣息……”
神使再次看向殿中專注于畫像的人:“神君,這說明什麼?”
“若是跟神界中人有接觸,身上不可避免會沾染對方的氣息。但這種情況下,對方的氣息并不會如此強烈,除非……”
神使一頭霧水:“除非什麼?”
閑信沉默,不再言語。
金鋒一番比對後,仍舊一無所獲,“還是沒有。”
閑信安慰說:“菁英大會那日,神界半數神仙都會前往,說不定他也會去。”
金鋒也隻能寄希望于此:“此番多謝神君,不僅替在下解圍,還……”
“小事一樁。不過我很好奇,你與他做了何種交易?”
金鋒猶豫道:“抱歉。我答應過他,此事不會告訴第三個人。”
閑信微笑道:“我明白,仙君亦乃重諾之人。那不知你最近一次見他,是什麼時侯?神界中人下界,均有記錄,或許,可以從此處着手。”
金鋒立馬回想了一番,肯定道:“十年前。十年前我見過他。”
十年前?
十年前曾去過下界的神仙,他倒是知道幾個。
“他既與你有此約定,可有留下信物?”
金鋒從随身的乾坤袋中掏出一串蓮花紋銀鈴:“這是他留下的。”
閑信接過銀鈴仔細端詳,幾乎在瞬間就鎖定了答案。
整個神界,會用蓮花紋的,不過寥寥幾人。
閑信将銀鈴還給他:“他沒跟你提過他在神界的事情?”
金鋒說:“他從來不提神界的事情。”
也對。
那樣的身份,跟一個凡人,怎麼提?提什麼?
此事若傳開,神界隻恐要變天了。
“你來找他,是為了讓他履行承諾?”
“他說過,會答應我一個要求。如今,我恰好有一事相求……”
“何事?”
金鋒覺得此人并無惡意,對他也頗為信賴,便如實道:“我想請他幫我救一個人。”
“隻是這樣?”
“嗯。”
如果隻是如此,道還好,就怕是……
“這麼說,你此番到神界,隻是為了尋他?”
金鋒點頭。
很好,“既如此,為免不必要的麻煩,切記此事不宜張揚。今後若在神界遇到難處,可随時來找我。”
也不知是他們當中的誰,他也隻能幫到此處,自求多福吧。
“多謝神君。”
……
小木在啟元學宮轉了一圈,專程把這批新人打量了一番。老實說,真是一批不如一批。尤其還有個礙眼的存在。若不是尊上有令,不讓動他,他早就将單雲閣的腦袋扭下來當球踢。
雖然他敢跟小蓮鬧脾氣,放狠話,甚至動手,但實際上,别的他什麼也不敢做。但凡他敢胡來,蒼穹境必定沒有他容身之地。他跟小蓮同樣清楚,尊上需要的是聽話的人,而不是自作主張的人。何況,很多事情他也隻是一知半解,怎敢一意孤行?
想通了,他決定回去好好哄哄小蓮。
從存習堂出來,金鋒心思愈發沉重。看了那麼多神君畫像,竟然沒有一個是他。文源閣中也找不到蛛絲馬迹,想到此前星瀾信誓旦旦的告訴他,神界沒有這個人,他心裡越發沒底。
如果他果真是神仙,怎麼可能一點線索也沒有。可如果他不是……不會,他一定是。若他不是,當年他不會下界救蒼生于水火。可就是這麼大的事情,神界竟然找不到任何記載。還是說,在神仙眼中,這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沒有畫像,沒有記載,也許,也許他不是神君,而是某個神君座下的神使,又或者隻是個神侍,說不定是隻神獸,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這麼一想,金鋒覺得,他有必要擴大找尋的範圍。
小木從回廊轉過來,正準備離去。迎面過來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什麼人?竟然敢在神界用幻形術?
金鋒正專心緻志思索接下來該從何處下手,并沒留意到小木不善的眼光。
兩人擦身而過的一瞬,小木停住:“你是哪個宮裡的?”
金鋒亦停住,确定是在問自己,他拱手道:“在下來自下界,如今暫住在啟元學宮中。不知神君有何指示?”
小木将他打量了一番:“下界?既然來自下界,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金鋒一頓。
小木眼光如炬:“莫不是意圖不軌?”
“……”
小木突然出手,金鋒轉身就在他面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雕蟲小技。”小木随即追上去。
……
流光殿。
萬籁俱寂,重矅立在一排長明燈前,映照一片的燈火籠罩着他高大挺闊的輪廓。
今日是靈澤的忌辰,這麼多年,他還是頭一回來。
流光殿跟他在時并無區别,陳設一切如舊,就好像這個人隻是出去了,而不是離開了。
神仙并非不死不滅,甚至死了便是死了,神魂俱滅,再無轉生之可能。
重矅對生死看得很淡,他早已見慣生死,神仙妖魔人,最終不過化作一捧飛灰亦或是一抔土。
生命的輪回更替,最後都成了他記憶中一道模糊不清的剪影。
靈澤之于他,與稷辛、離昊、司淵、商翟等人并無不同,與所有從前那些他親手培養起來的上神亦無不同。
離昊從前說,他們這些上神在旁人眼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但在他眼裡,不過是一件可有可無亦可随時更換的工具罷了。
他還說,就算是一件工具,用得稱手也總歸會愛惜幾分,他們甚至連工具都不如。
他突然想起離昊,這孩子跟着他的時候,年紀還小,從來不懂什麼尊卑有别的道理,骨子裡有股不服輸的勁兒,總喜歡跟靈澤對着幹。愛笑愛鬧騰,也愛親近他。
但他不會永遠都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從他被選中那一刻,他就注定要被犧牲。
那天,是神界開啟後,離昊第一次回蒼穹境。
重矅記不清他那天都說了什麼,隻記得他情緒激動,一直在問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