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應，直接将他抽了神骨，鎮入神爻山下。

他想，靈澤最大的優點就在于，他從不問為什麼。

重矅想起一些從前的事情，他并不是一個願意回憶過去的人。

他的過往，鮮血淋漓的多，而歡愉的時候少。

這數十萬年都在重複着做同一件事情，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很久以前，他也渴望有人會理解他，慢慢的，他就不再那麼想，後來，他再也不報任何希望。

他望着這些跳動的經久不滅的燈火，就好像他們都還在。

良久，他才轉身往外走，殿門突然開了，一個人影飛快的閃進來，在擡眼的同時，與他面面相觑。

那是一張陌生的略帶驚恐的臉。

而對方眼裡，他平靜的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隔着昏黃搖曳的燭火。

兩個人。

如此猝不及防，毫無預兆的相遇。

盡管對方頂着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他。

無關其他，直覺罷了。

但這一次，重矅的心跟他的神情同樣波瀾不驚，或許，從前他也有過些微期許，甚至不切實際的妄想，但他早已看清，并且徹底放下。

他沒有停留，徑直走向門口，人卻一動不動擋着他的去路。

四目相對。

一個神色莫測。

一個沉靜從容。

蕭珏臉上神情變幻，一雙眼睛卻始終死死盯着他，仿佛要看出另一個人。

重曜示意他讓開，人卻紋絲不動。

僵持了半晌，他淡漠開口：“煩請閣下讓開。”

蕭珏還是望着他，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又什麼都沒說。好半晌，才勉力吐出兩個顫抖的字眼：“神……君？”

為了避免麻煩，他素日在外行走很少會用真容示人。

但這張臉，顯然對方認識。

重矅隻作不識：“你是何人？”

蕭珏沒有絲毫隐瞞的意思，掐了個訣，散去身上的幻形術，露出本來面貌。

身姿清華，銀發如雲，半副銀面掩去莫名複雜卻又沉重的神情。

“是你。”話語中沒有半分意外。

許是燭火映照，蕭珏眼尾泛着潮濕，他輕聲道：“……多年不見。原來……神君素日是這副模樣，難怪他們都說……沒見過你。”

沒有金瞳，也沒有眉心神印，長發隻以緞帶松松一系，罩一件廣袖長袍。面容尋常，毫無特色，落進人群便會湮沒于人群。

“你找我？”

“……嗯。”

“有事？”

蕭珏定定看着他：“……嗯。”

“何事？”

“……”蕭珏張了張口，聲音發顫，悲傷的像是快要破碎，“……多年不見，此番我想……想順道拜訪一下神君……從前是我失禮，還不曾問過……神君尊号……”

重矅道：“你我之間早已兩清，何必再問？”

“要……要問的，”蕭珏似笑非笑，眼中淚花閃爍，“我……我保證會記住。”

“不必了。我隻是個神使，并無尊号。”

蕭珏不依不饒：“那……名字呢？”

“元仙君，你我日後應該也無甚交集，說給你，不過轉頭就抛之腦後，問與不問又有什麼區别？”

“……我會記住的。”他很慌，手足無措似的，“我會記住的。”

重曜并不想跟他耗在這裡：“我告訴你，你就讓開？”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眼眶紅的一塌糊塗：“……”

重曜随口編了一個名字，他想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蕭珏重複了一遍，重曜再次提醒他讓開：“我還有事。”

蕭珏忙問：“以後我去哪裡找你？”

“找我作甚？”

“……”蕭珏語塞，好半天才又開口，“我們……不是舊識嗎？”

重曜冷淡道：“我不記得與閣下有交情。”

蕭珏望着他，連唇角都在發抖。

重曜伸手開門，蕭珏退了半步，抵住殿門。

重矅看着他，冷漠的像一個陌生人：“這是何意？”

蕭珏眼眶通紅，喉嚨裡擠出一句話：“你……還記不記得，你曾說過會答應我一個要求？”

重矅默了一瞬：“當年你不是放棄了嗎？”

“不……”蕭珏急道，“……我想換一個。”

“換？”

“不能換嗎？”他渾身都寫着忐忑兩個字，生恐會被拒絕，“你沒說不能換啊……”

重矅考慮了一下，淡淡道：“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我還沒想好……”蕭珏很慌，整個人都很慌，慌的語無倫次，“你……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好了就告訴你……我肯定會告訴你的……”

重矅不打算給他思考的機會，外面卻傳來腳步聲。

重矅看向面前的人：“外面是誰？”

“我不知道……”蕭珏搖頭，“……興許是來抓我的人，他發現我用幻形術，說我圖謀不軌，要抓我問罪……”

“神界重地，掩飾容貌難免惹人揣測。但你能到此，想必不止掩蓋容貌，還盜用别人的身份。”

蕭珏如實道：“……我的确是冒充其他人來到神界……”

重矅看着他：“你可知道冒名頂替是大罪？”

“……我沒想頂替他，我隻是需要借用一下他的身份。等事情辦完了，我就還給他……”

“但你已經被發現了。”

“……”

有人推門，蕭珏随即結了道結界封住殿門，外面的人發現異常，暴躁的錘了幾拳：“開門。别以為你躲進這裡面我就拿你沒辦法。”

重矅淡看着，對蕭珏說道：“你可以讓我帶你離開此處，我會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蕭珏卻搖頭，不願浪費機會。

重矅在旁邊坐下，靜靜看着，“你擋不住他。若是被抓住，你連向我提要求的機會都沒有。”

蕭珏不語，外面的人在沖擊結界，他隻能勉力撐着。

不過一息的功夫，外面氣勢陡盛，一股威壓迎面迫來，擊碎結界，殿門轟然洞開，氣浪将他猛地掀開，但蕭珏明顯感覺到身前有什麼護了他一下，他隻是趔趄着往後退了幾步便穩住身子。

小木一步跨進來，大聲呵斥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什麼人？還敢往這裡藏，你知道這是什麼地……尊尊尊尊…………”

視線忽然掃到一旁的重矅，小木渾身一震，神情僵住，膝蓋不自覺的往下彎，卻怎麼也跪不下去，支支吾吾半天沒冒出一個完整的詞兒。

這地方尊上千年萬年也不見得會來一次，怎麼今天……

重矅看了他一眼，小木倒吸一口涼氣，心冷了半截，連呼吸也滞澀起來。

蕭珏滿身防備，沒想到等了半晌，小木卻再無後文。

重矅視若無睹，問道：“想好了嗎？”

蕭珏局促道：“……還沒有……”

“你慢慢想吧。”隐在燭火暗影下的重矅情緒不知，起身往外走。

蕭珏心底再次慌起來，比被人拆穿身份還要慌張，本能的想要留住對方，伸手抓住了重矅的袖口。

小木猛地瞪大眼睛。

這人……瘋了嗎是？！

蕭珏并沒意識到自己的僭越和冒犯，完全沉浸在無助和悲傷之中：“我該去哪裡找你？”

重矅淡漠道：“有緣自會相見。”

蕭珏惶恐的看着他，像是聽見什麼可怕的字眼，眼角竟一瞬有了濕意。

重矅拽了一下袖口，蕭珏紋絲不動。

重矅臉上冷了幾分，将衣袖扯走，走向門口，蕭珏咬着唇，幾乎要将手掐出血來。在他出門之前，他啞着嗓子說道：“你……你告訴我可以去哪裡找你，這就是我的要求。”

重矅停住，情緒不明：“想清楚了嗎？”

蕭珏無力點頭。

重矅說：“我勸你還是換一個，你在此地無法久留，何必浪費機會換一個無關痛癢的答案？”

蕭珏固執道：“我就要這個。”

“既然如此，那就依你。你若要見我，便來此處。”

“好。”蕭珏眼底升起希冀：“我記住了。”

“元仙君，你我之間，兩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