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吹吹打打的隊伍不知行進了多久,逼仄的花轎颠簸了一路終于停下。蕭珏腦中一片混沌,直到重矅提醒他,他才回過神,木然的伸手去推轎門。
突然,重矅感應到什麼,一把将他拽回來,一根腕粗的醜陋枯藤自面門襲來,重矅抱着他側身避開,蕭珏砸在他的臂彎裡,整個人仿佛被一堵厚重的城牆圈住,明明如此危急的時刻,他卻感受到一種固若金湯的安甯。
下一秒,枯藤破成兩根,如兩支長槍将花轎洞穿,撕扯的支離破碎。重矅單手摟着他縱身而起,又驟然安穩落地。
轎夫們和随行之人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生死未蔔。
未及細看,林子裡蘧然竄出十數條枯藤撲來,如遊蛇蛟龍,靈活不失迅猛。
不等重矅出手,蕭珏長劍铮鳴,目含殺機,劍氣自平地蕩開,枯藤被寸寸淩遲。
這一劍,他隻發揮出了斬鋒十分之二的威力,但這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靈器所能釋放的威力與它們的主人息息相關,主人厲害,五分的靈器,或可以發揮出七八分的威力。而主人平庸,十分的靈器,也隻能是明珠暗投。
但重矅平靜的眼神裡還是多了一絲欣賞,因為蕭珏的資質他再清楚不過,成為一名化神期修士對于他來說,原本就是天方夜譚,但能在修真界靈氣最為稀薄之時,以一股蠻力修煉到這個境界,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苦功。
但先天決定上限,後天決定下限。他此生修煉之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蕭珏收了劍,走過來跟他道歉,“……對不起。”
重矅不知道他為何要道歉,就算霄雲山是他的地盤,出現這樣的事情也實屬正常。方圓數百裡的大山,遇上那麼一兩隻精怪有什麼稀奇?何況,那些東西不是已經被他解決了嗎?
重矅轉移話題:“看看地上那些人。”
蕭珏照做。重矅環視了一眼周圍,此處草木皆枯,遍地黑灰,顯然不久前才遭遇過一場大火。
蕭珏檢查了他們的呼吸,人都還活着,卻昏迷不醒。他瞧不出是什麼原因,重矅隻好走過來,伸手探了一下這些人的頸脈,幾乎在同一時間,那人突然睜眼,一縷黑氣如暗箭般毫無預兆的射進重矅眉心。
重矅隻覺眼前一暗,神脈盡封。
蕭珏親眼目睹這一幕,心頭一緊,失聲叫道:“……無涯!”
“無事。”
重矅随即盤腿調息,潛藏在林間的黑霧陡然大盛,鋪天蓋地湧過來,整片林子瞬間暗無天日。
泥土裡滲出縷縷黑氣,肆無忌憚的爬上他的身體,貪婪的吸食他體内的靈氣。重矅眉心黑氣籠罩,隐見有一黑一白兩道淡淡的光點在纏鬥。
蕭珏緊盯着重矅,一顆心提到半空,忽然他察覺到一股陌生的威壓,在一瞬間增強數倍不止。斬鋒先是發出輕微劍鳴,而後愈益躁動,顫抖不止。他體内亦有什麼在隐隐洶湧激蕩。
他趕緊按下那股不同尋常的沖動,當機立斷,結印築起結界護住重矅,下一秒,嘯出深林的黑霧如飓風砸在結界所成的光罩上。
威壓如連綿巨峰碾來,蕭珏明顯感覺到一股難以承受的壓頂之勢和一股莫名的滔天殺意,仿佛要徹底摧毀結界之下的一切。
他意識到,林子裡的東西遠比他想象的更厲害,而且他很清楚,它們是沖重矅而來。因為若是沖他,任何時候都可以,而不是今天、現在、此刻。
這些東西不隻是沖重矅這個人,更是沖他這條命。
他心口發疼,無法自已。
他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
為什麼要讓他送自己下界?為什麼要把他從神界騙出來,讓他身陷如此險境?他對神界一知半解,對他的過往更是一無所知,他怎麼敢把他诓出來?
他怎麼敢的!
重矅看起來十分不好,但一如既往的平靜,他緩緩睜開眼睛,目中隐見黑氣侵擾,似乎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它們是沖我來的,你快走吧。”
重矅越是平靜,蕭珏就越是自責,他悔得想捅自己一劍,“……對不起,對不起……”
“與你無關,是我樹敵太多。它們是沖我,你離我遠些便不會有事。”
蕭珏搖頭,整個人已經低落到塵埃裡。
重矅不得不說實話:“……方才我被偷襲,神脈盡封,如今與常人無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蕭珏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隻是深深的盯着頭頂狂暴的黑氣,神情陰戾,目光偏執,跟平時叛若二緻。
“蕭珏……”重矅喚了他一聲。
蕭珏怔怔看着他,眼神又柔和溫順起來。
他慢慢靠近重矅,突然伸手抱住他,小心翼翼蹭他的臉頰和嘴唇。重矅被他驚了一下,刻意拉開距離,蕭珏再次蹭上來,捧着他的臉輕輕吻他的眼睛、眉梢、唇角,像是用這種方式安撫他似的喃喃說道:“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
蕭珏戀戀不舍的松開他,拿起劍離開了結界,消失在林子裡。
重矅若有所思的望着他離開的方向。
不過一盞茶功夫,周圍強盛的威壓徹底消逝,黑霧退散,林中恢複了一貫的靜谧安甯。
地上的人也慢慢蘇醒爬起來,但他們誰也不記得之前發生過什麼,隻記得今日是别人的良辰吉日,他們還要趕到鎮子上接親,急急忙忙辭别重矅,就趕緊往山下去。
重矅在林子裡等了一個多時辰,蕭珏才重新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毫發無傷,隻是看上去有些疲憊,還帶回來幾枚野果和一些泉水。
他拉着重矅問他的傷勢,重矅說沒有大礙,他不信。重矅說傷勢嚴重,他信了。
而當重矅問他去了何處,他卻一語不發,重矅也就不再多問。
這一路,兩人沒再說過一字。回到山中小築,已是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