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金口玉言,人君的話,就是聖旨。
衛東陽心口一跳,心念一動,就想要開口應旨,隻話待出口,想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霎時又意興闌珊,把頭扭向一邊,嗤聲:
“……算了吧,人心裡不願意,強擰得了,又有什麼意思……我才不要……”
如此直白的話,幾乎就是等于不打自招了。
聖人聽得失笑,先是搖頭,跟着又點頭,眼底露出兩分誇贊來,畢竟身為天潢貴胄,習慣了有求必應,萬事順心,遇到個什麼喜歡的東西或是人得不到,強取豪奪來占為已有,乃是再簡單尋常不過的事,會去想對方願意甘不甘願這種念頭,根本不會有。
難得見自家向來跋扈的外甥,居然能跳出蕃籬,替人設想,聖人一刹時隻十分高興,望着使性子說賭氣話的衛東陽,大方允諾:
“……難得你還有此赤子之心,既然這般,舅舅就許你一個願望,給你道聖旨,回頭想要什麼,自己填上去……”
說着,安平帝真個傳來随堂的秉筆太監和代拟旨當值的翰林院侍書,讓兩人拿了道空白聖旨來蓋上寶玺,遞給衛東陽,笑道:
“……這下該高興了吧?!”
可惜,衛東陽并沒有覺得特别高興,隻意外得了這麼個沒上限的獎賞,自昨日起便悶得難受的心緒,總算消解了兩分,衛東陽伸手接過聖旨,袖進袖中,陪着安平帝又說了會兒話,就有慈甯宮的大太監來請,道是太後聞得聖人宣了衛東陽進宮來,也要見見外孫。
大太監的話一回完,聖人臉上月餘來難得的笑意便散了去,沉默了一瞬後,便隻揮手,示意叫衛東陽随大太監去慈甯宮見太後。
前些日子為着小兒子的事,太後也是焦心勞苦,連着哭了大半個月,如今雖則梁園的解決了,但太後的臉還有些泛浮腫,衛東陽随着大太監一到慈甯宮,太後便拉過他人,話沒好好說上兩句,就又紅了眼眶,隻說衛東陽:
“……你這些日子在宮裡,凡見着你大舅舅,在他跟前,得空多替你二舅舅說些好話……你二舅舅從來老鼠一樣的膽子,哪裡會養什麼殺手,行刺你大舅舅……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多是起沒心肝的小人,總見不得你二舅舅好……平日裡,你二舅舅修個園子閑耍,都要遭他們上奏彈劾,前些個他們更是覺得抓着你二舅舅的把柄了,恨不得将你二舅舅至于死地了……”
“……如今,你二舅舅直叫你大舅舅下旨,罰他閉門思過,把他關在府裡,你二舅舅那樣的性子,那裡在府裡呆得住,悶也把他悶死了……你見了你大舅舅,得空多在他面前,提提你二舅舅……給你二舅舅說說情……”
雖早是習慣自家外祖母幾十年如一日的偏狹和偏心,但衛東陽聽着太後的要求,一時也忍不住的腦漿發疼。
行刺聖駕,誅滅九族之罪,如今隻不過不痛不癢的罰了個閉門思過,這還不夠偏袒袒護嗎?還要如何輕拿輕放才滿意?
一個人的心,真能偏心到如此地步嗎?
想着,衛東陽一時隻走了神,呆怔了會兒,才回過神來,勉強打起精神,應付勸哄太後,如此,在慈甯宮裡直耗了大半天,到晚,衛東陽便隻歇在了慈甯宮。
不想翌日,趕着大早,太後便借口,道是衛東陽活蹦亂跳的一個少年孩子,一個人在宮裡陪着她個老婆子和聖人,沒得人說話,悶也悶壞了,便隻讓身邊伺候的大太監,到三公主府傳谕,宣了江牧進宮來,陪衛東陽一道玩耍解悶。
富貴王候之家的孩子,再是绔纨,對上皇家的事,也是有幾分聰明勁在身上的。
江牧随着傳旨的大太監進了宮後,見到衛東陽,趕着在太後面前捧哏了回,過後,行到私下無人處,便隻小聲跟衛東陽抱怨,問衛東陽:
“……這種時候,太後宣我進宮來幹什麼?真個隻是為了陪你?别是還打着什麼主意吧?!”
還能打什麼主意,左不過就是趕着他在宮裡的由頭,牽瓜引蔓,先一試大舅舅的底線,再試把最疼愛的小孫子李丹也宣進宮來,隻要大舅舅不反對,待李丹進宮來走上一圈,晉王府閉門思過的禁,也就可以解了。
思及此,衛東陽心裡沒勁得很,不想做被太後擺弄的棋子,于是,湊到江牧耳邊,兩人叽咕了會兒,定了主意,忍着在慈甯宮又住一天,然後,趕着第三日上頭,在太後要拿他們當借口宣李丹進宮前,到聖人跟前做作了一番,請旨脫身回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