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留下被當成空氣無視的八字胡管事,頂着一張憋得青黑的臉,氣急敗壞地回府複命。
義陽侯府内。
年過四十的現任義陽侯姜弘凱重重地将手裡杯盞拍在桌案上:“所以你就這麼讓她走了?!”
八字胡管事心中叫苦不疊,面上賠着笑道:“侯爺,他們畢竟人多勢衆。再說了,大姑娘真要在碼頭鬧起來,丢的也是咱們義陽侯府的臉啊。”
姜弘凱惱怒地瞪了一眼八字胡,又怒氣沖沖地對着一旁的妻子道:“當年我就不同意讓許家老頭把她帶走,是你非說鬧起來不好看。這下可好,這人一走就叫不回來了!”
姜弘凱的妻子李氏是個高瘦婦人。她年輕時是個瘦削苗條的美人,如今上了年紀,臉頰兩側顴骨凸出,倒顯得有些刻薄。
李氏性子潑辣,聽姜弘凱說出這般責怪之語,當即柳眉一豎:“許家老爺子是不做官,可人家在朝裡不是沒有人脈關系。這要是去皇上面前參你一本,到時候有你受的!”
聽到這話,姜弘凱的氣勢瞬間弱了一半。但他還是強撐着頂了一句:“當初要不是你沒照顧好那丫頭,許老頭也不至于非要把人帶走。”
李氏冷笑一聲:“當初要不是你一意孤行,非要把她院裡的人裁換掉,她也不至于被養成那副病殃殃的模樣!”
姜弘凱反駁道:“什麼叫我一意孤行,你當時不也沒怎麼反對?她一個小丫頭,住了那麼大、那麼好的院子,還有三四十号人專門伺候她,我撤掉一些怎麼了?”
李氏“啪”地一聲蓋上杯蓋:“我懶得跟你争這些。當務之急,還是得想辦法把人弄回來。要不然,那門婚約……”
姜弘凱擺了擺手:“既然她說明天要來看母親,那就讓母親想法子哄住她。你也跟着使點勁。她一個小丫頭,你們多說兩句軟乎話留她,她自然不好意思拒絕。”
*****
姜同雲乘坐的馬車在升平坊内一處宅院門口停下。
天色已晚,周圍幾處人家都已經點了上了燈。坊内居民都趕着回家用飯,這會兒街道上不見什麼人影。
陶振是個細緻妥帖的人,來的這兩日已經将事情都安排妥當。車剛一停,院門就被打開,立刻就有兩名小厮出來幫忙牽馬移物。
陶振引着姜同雲朝裡走去,一邊還向她彙報這幾日自己的工作情況。
“這升平坊雖不算頂好的地段,但距離東市也不很遠,而且治安不錯。這處宅子租金是貴了些,但家具器物一應都是齊全的。”陶振掀開花廳珠簾,向姜同雲展示内部擺設,“宅子不算很大,攏共隻有三進,跟家裡是沒法比的。不過有個小園子收拾得不錯,挺有幾分景色。”
姜同雲笑着點頭表示滿意:“我們也就這些人,用不着住多大的宅子。”
陶叔問了一句:“姑娘住的屋子可收拾好了?”
“收拾出來了。我這兩日雇了人,将各處房間都打掃了一邊。正院主屋采光好,我還特意要人熏過香,今晚鋪個床,再稍微歸整一下,姑娘就能住了。”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了正院。
正院四角都栽了桃樹。金陵桃花未謝,此時微風拂過,落英攜着花香撲簌簌地落了一陣。
姜同雲想起了自己曾經在義陽侯府住過十年的那座院子。
院子裡也載着這樣的桃樹,還是她父親幼時就種下的。
作為先義陽侯的長子,姜同雲的父親姜弘捷從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略大一點的時候就分了一個院子單獨居住。
因為是侯府的大少爺,姜弘捷分到的院子自然是侯府裡除了正院以外最好的住處,位置、大小和景緻都很是出挑。姜弘捷就在那處院子裡長大成人,成親後也依舊住在那裡。
姜同雲就是在那座院子裡出生的。
她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小時候被母親抱着在桃花樹下坐秋千。春日陽光太好,母女倆靠在秋千上睡了過去,等再醒過來,身上就蓋着一層厚厚的花瓣被子。
到了夏天,桃樹結了果,父親舉着她去摘桃子。可惜還沒摘兩個,她就被桃子毛紮直叫喚,然後父女倆被循聲趕來的母親訓了一頓。之後她和父親蔫頭蔫腦地站在桃樹底下反省,還是祖父趕來把她偷偷抱走。
再後來……
邊境起了兵戈,祖父奉命領兵,父親披挂上陣,母親同赴戰場。
臨走前,他們告訴姜同雲,等到桃樹結了新的果子,他們就會回來了。
可等到戰事平息的那天,回來的隻有形容枯槁的祖父,還有兩副棺木。
再然後,祖父也因傷病去世。
院子裡的下人被裁撤得七七八八,失去照料的桃樹沒能在次年開出新花。
她被外祖父接走的時候,那些桃樹已經全數枯萎了。
姜同雲看着現在院子裡那些正在盛放的桃花,輕輕歎了口氣:“主屋就空着吧,我住東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