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主位上，鳳年祥正襟危坐，面孔鐵闆。寒風辭眉心突跳，如坐針氈，隻因鳳老爺一直盯着他。也是，今日，确實失禮了。爾後，他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起身，“鳳尚書，今日晚輩着實失禮，晚輩以茶帶酒，自罰一杯。”

他一飲而盡，對着鳳年祥躬身一揖：“晚輩先告辭了。”

“站住！”風歡歡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口，阻止他邁步。轉頭看向一直不語的鳳年祥，憤慨不已。

“爹爹，寒風辭無父無母，這些年都不知他一人怎的過年日的，連口熱乎飯都沒吃過，你鐵石心腸！”

鳳念祥寬廣的前額瞬時皺成了川，問：“寒理卿是孤兒？”

寒風辭點點頭，其實，他并未覺得這是個沉重的話題。他乃北冥寒冰，天地孕育，幻化鲲鵬，屬先天之神，何來的什麼父母。倒是自始自終，總有一人，覺得他可憐，真是未變。他本欲想鳳老爺畢竟年長，由不得風歡歡胡鬧。哪料到鳳老爺有過之而不及，這一頓年夜飯下來，對他多般照顧，時不時親手給他布菜，名曰：讓他尋回些父愛。

他倒是還未來得及感受，鳳年祥小飲幾口，幾乎要老淚縱橫，接着端着酒杯一飲而盡，“我家小女，自小沒了娘，其中苦楚，我怎的不知，小辭啊，今後逢年過節，鳳府就是你的家。”

才喝了三杯便胡言亂語，家底兒都差點給鳳年祥秃噜沒了。鳳歡歡一個勁兒的想阻撓那丢人的老爹，奈何根本無用，隻見他攀着寒風辭的肩頭，将半個身子壓了上去，繼續唠叨：“小辭啊，歡兒娘啊，可是将軍府嫡女琅家青瓷。我年輕的時候，就那一眼，就人群中一眼，便入了心。”

……

“歡兒六歲那年發高燒，非說要嫁給鲲鵬，說什麼許什麼情。我一老頭子，你說我哪知道鲲鵬是誰？我以為歡兒被哪家臭小子拐騙了，到處打聽誰家小兒叫鲲鵬。最後才得知，鲲鵬是傳說中的神仙，畫本子裡的。”

說到這，風歡歡也來不及堵住他老爹那張嘴了，一陣拉扯中…一個勁兒的勸說下，鳳年祥可算是被管家扶回院子，臨走還高嚷着：“小辭啊，以後常來啊，鳳府的大門随時為你敞開。”

爹爹可下是走了，廳堂都靜了許多，風歡歡累的攤在紅木椅子上，感歎道：“我爹是想我娘了。爹爹酒量并不好，平日裡幾乎滴酒不沾，但每到中秋，年日，這種阖家團圓的大節日，爹爹都會飲醉。”

寒風辭默了默，并未應答，而是問出一直想問的：“你從小喜歡鲲鵬？”

風歡歡癱于椅子上側眼看去，“你怎麼對鲲鵬如此好奇？”

“想聽。”

風歡歡也未作多想，她好像對寒風辭的所有，都難作多想，她自顧自地說起：“兒時看過一本奇人異事的怪談。”

“裡面怎麼說的？”寒風辭問道。

“裡說有一個人獨愛遊山玩水，忽有一日，他站在那山巅之上，苦思冥想，層層延綿的峰那頭，到底是什麼呢？經過無數的日月交替，跋山涉水，他終于翻過了一座又一座的險山。他說，風是鹹的，水是藍的。天水一線，一望無際。他說，那叫冥，冥水。”

“後來，他在一座孤島中發現一株碩大的藍色果實，炎熱的天光要了他半條命，那果子有拳頭大小，周圍滲出剔透的白色液體，很是誘人。他幹渴難耐，想也沒想便摘了送入口中。不知何緣由，他頓感暈眩，再次睜開眼，便出現在冥的最北頭，極寒之地，凡人到不了的地方。原來，他誤食了北冥土地仙的藍衣仙果。那仙果百年一顆，可護土地仙免受極寒侵蝕，凡人吃了不僅能增長百年壽命，也同等免遭極寒之氣吞噬。土地仙氣急，他一個打盹兒，仙果便被偷了。于是氣急之下，便把那男子捉去極寒之地，替他守護北冥百年，待下一顆藍衣仙果成熟，方可回到俗世之中。那男子真的就在北冥極寒之地守了百年。那土地仙也守諾言，百年之後，真的将那男子放回了俗世，而後，他将所見所聞杜撰成怪談，傳于後世。他說：在他守護極寒之地的百年間，遇到北冥神尊，是一個孩童。神尊知他的存在，但從未搭理過他。神尊總是坐在巨大的冰山之上，看似很是孤獨。極寒之地總是呼嘯着暴風雪，可神尊像是冰雕一般，往那一坐便是幾十年。後來，神尊不見了，因為他遇到一隻小神鳳，去了赤日大陸，陪着神鳳長大。”

“故事到這，就結束了。那人說，鲲鵬，不再孤獨了。”

“後來，民間鲲鵬和神鳳的傳說越來越多。長大後的鲲鵬愛上了神鳳。世人都說神鳳不愛鲲鵬，龍鳳才呈祥。鲲鵬的愛太窒息，狹隘。”

“可是，我從不這樣認為。”

“我喜鲲鵬，因為至死糜他的愛。”

“我隻要你，也隻能是你。”

風歡歡的靈眸噙着明亮的光，寒風辭的眼，像夜空中的星。兩人相視間，彼此眼中都藏着不言說的愛意。如煙似霧的靜谧氣氛，氲騰着霓虹的熱氣，讓寒風辭的思考變得朦胧不清，眼見着一切即将順理成章，可鳳歡歡忽站起身，也将沉寂在霧裡的他生生扯回現實。隻見她眼睛瞪的銅鈴大，拉着他的衣袖往外跑，很是焦急，還不停地責怪自己：“我怎的把這麼重要的事兒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