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周纖離的眼珠像被魚餌勾得四處遊曳的小魚兒一樣,一會兒遊進那條亮晶晶的小溪裡,一會兒又遊回寬敞明亮的屋子裡,沒一會兒,又忍不住遊到四周蒼翠蓊郁的樹冠上,再踩着柔韌的樹枝一跳,又落進那清淩淩的溪水裡。
“看來這戶村民家底雄厚啊,”周纖離啧啧感慨道,“這麼好的房子都用來出租。”
“決定好了嗎?”俞樾亮出二維碼,“押金兩百,房費兩百。”
周纖離眼睛一瞪:“你就是這家房主?”
“當然不是,”俞樾道,“房主現在常年住在外地,每年也就回來一兩次。他知道我每天都要巡山,就托我巡這片區域時順帶幫他打理一下。”
“那你不會是擅自做主把房子租給我吧?”周纖離緊攥着手機,小心翼翼地問道。
“房主巴不得我幫他把房子時不時地出租一下。”俞樾嘴角劃過一絲譏诮。
“啊?為什麼?”周纖離不解地問。
“曼蕉這個地方夏天多雨,氣候濕潤,房子長時間沒人住,要發黴的。”俞樾環顧屋内一周,輕描淡寫地說道。
“……”
周纖離隻覺得胸口一滞,仿佛聽到空中傳來一聲渾厚的“First blood”——她就知道這個俞樾沒那麼好心,這麼好的房子隻跟她要價兩百,“敢情你是把我當人形祛黴劑啊!”
“随便你咯,”俞樾收起手機,作勢就要往屋外走,“那你繼續去住程青雲家吧。”
“程青雲”三個字一出,空中那道渾厚的聲音赫然又起——Double Kill!
周纖離被擊得雙肩一顫,險些站不住,她拿出手機,氣若遊絲地喊道:“我付錢。”
“好嘞!收你四百。”俞樾滿意地點點頭,竟然還鮮見地對周纖離粲然一笑,“明天下午兩點退房,不過鑒于交通的特殊狀況,我可以給你延遲到四點。”
“意思是到明天下午四點,交通都還不一定恢複,是吧?”周纖離問。
“有這個可能,”俞樾敲敲手機,“不過我們已經有對方的聯系方式了,你可以随時問我,我要是有了消息,也第一時間通知你。”
“唔……”周纖離乜斜了他一眼,嘟囔道,“這個該不會還要收我一筆資訊費吧?”
俞樾聞言,扶着額頭嗬嗬地笑了起來。
周纖離見狀,挺直了身子,正色道:“這個是要講清楚的,誰叫你那麼鬼精,什麼向導費、跑腿費、住宿費……你巧立名目不要太多!”
俞樾收了笑,也學着她一臉正經的樣子,道:“資訊服務包含在房費裡,我免費提供給你,如何?”
“這還差不多。”周纖離歡快地将行李箱推進了卧室。
俞樾離開後,周纖離打開手機,不由自主地又翻到了副導演拒絕的那條信息。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随即,還是決定與許導說一下,畢竟這事是她牽線搭橋的,不論結果好壞,都應該告知她一聲。
這麼想着,周纖離撥出了許導的電話。
電話接通了。
那邊似乎正在排戲,手機裡傳來高高低低的歌聲。
刹那間,周纖離感到無比懷念,她懷念一個人練習時,空曠的劇院裡彌漫的淡淡灰塵味;她懷念立在側幕、等待着上場時的那種微微緊張感;她也懷念站在舞台中央、被聚光燈乍然映照時産生的短暫眩暈……
“……他來找我證實這事了,我當然是實事求是,跟他說這件事你本身沒有錯,但處理方式也許還可以斟酌斟酌……”
許導的話将周纖離拉出了傷感的泥淖,她回過神來,集中注意力聽對方講話。
“我倒不是說你的處理方式不對,而是你現在是一對多。
“劇團、背後的投資人,還有他們的人脈資源,你一個人怎麼對付得了?
“我悄悄告訴你,團長已經跟好幾個叫得上名号的團打過招呼了,他們一緻聲明,絕對不會錄用污點演員。
“你已經被他們定性為污點演員了,你知道嗎?
“其他小團就更不用說了,絕大部分肯定是跟着風向走的。
“你說你可怎麼辦啊?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個人建議你先休息一段時間,等風聲過去。時間久了,大家也就忘了,到時候你再出來。”
不知怎的,盡管耳朵在聽着導演講話,周纖離腦海裡卻不斷浮現着早晨告山神時的一幕幕。
同樣是說某個人的壞話,村民們争先恐後,羅列出一條條、一樁樁這個人的不是,卻是口是心非,想給他以生的希望;而周纖離曾經的同仁們,也是這樣一條條、一樁樁列舉她的罪狀,卻是心口一緻,恨不得每一條都能将她打下萬劫不複的地獄。
山裡山外,竟是這樣氣候不齊。
導演的擔憂和建議斷斷續續地灌進耳朵裡,與腦海中的回憶畫面糾纏在一起。
忽然,下山時曾一閃而過的念頭再次冒了出來,它如新發的嫩芽一般鮮潤、青翠、蓬勃又耀眼。
周纖離盯着它,發現它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拔高、展開、長大。
她隻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被這株新芽給頂出胸腔了——
“我要組建自己的劇團!”
她脫口而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