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夢瑤說:“天天找,有什麼意思?”
“不過内個誰,今天新來的這位,好像有點不一般。”喬夢瑤說着,聲音一半淹沒在嘈雜的環境裡。
夜色濃稠,比夜色更濃的是,空氣裡氤氲的煤炭燃燒的氣味。
學校附近是老居民樓,沒有集中供暖,在零下二十度的惡劣自然環境裡,每家每戶都自己生爐子,煤煙随意的排洩。
如果宋宜年戴上眼鏡,就能觀察到冥冥夜色裡,空氣中漂浮的小小顆粒。
“哪裡不一般了?”
宋宜年的聲音比空氣裡的灰塵顆粒還要小。
喬夢瑤也壓低聲音:“他上學帶手機啊,而且下課還會跟人打電話……”
在三令五申不許帶手機入校的年代,他的行為算得上離經叛道了。
喬夢瑤:“他不會是談戀愛了吧?女朋友還在京城,所以需要總是聯系。”
白天化了一半的雪到了晚上又在地面結成冰。
兩人走路都不自覺放低重心,腳下踩實了才再下腳。
宋宜年聽着喬夢瑤的猜測,忽而感覺腳下滑了一下。
喬夢瑤抓穩她的手臂:“而且我咋感覺他和孫川之間早就有矛盾?孫川平時挺好的,就是裝一點兒。”
“這個世界還不允許别人裝逼了?”
眼瞧着離大門口越來越近。
宋宜年一眼就看見站在門口的宋廣平,匆匆和喬夢瑤告别。
喬夢瑤:“拜拜,靠……”
“怎麼了?”宋宜年問。
喬夢瑤擡手一指:“那塊兒有個法拉利。”
在這座重工業城市裡,遇到開BBA的有錢人并不奇怪,但這麼招搖的還是罕見。
更為罕見的是,有穿戴整齊的人在人群裡高喊了聲:“小梁總。”
多罕見還沾染了資本主義惡臭和狗腿氣息的稱呼啊。
空氣好像瞬間安靜了幾個度,大家都納悶地看了過去。
“小梁總”并沒有出現在大家眼前。
但這位穿着貂皮,脖子上還挂着金鍊子的男人并沒有放棄,身子往人堆裡一閃,勾出一個背着書包、身材高挑清癯的男生。
“小梁總,今天早上怎麼自己來上學了?”
“以後就由我接送你,你讓梁總放心,我絕對使命必達,讓你安安心心上學,考上清華。”
被叫小梁總的男生不發一言地扣上自己的羽絨服帽子,寬大的帽檐将臉部遮擋了大半。
他大步走向車子,穿着貂皮的男人就跟在他身後,也快速地上了車。
學校門口的交通并不好,帕梅拉也打了幾把輪才開走。
宋宜年和喬夢瑤面面相觑。
“我靠,是梁頌啊?!”喬夢瑤壓低了聲音,“知道他家有錢,也沒想到這麼有錢啊。”
宋宜年:“我爸到了,我先走了。”
“嗯嗯,記得晚上給我發作業!”
“好。”
宋宜年走到宋廣平身邊。
宋廣平在廠裡上白班的時候,都會親自來接宋宜年放學。
天黑,又冷,即便學校離家不太遠,他也是不放心。
宋廣平也有車,隻不過是三輪的。
塑料的棚子,鐵做着架子,怕宋宜年冷,裡面提前燒上了煤爐,狹窄的空氣裡暖滋滋的。
宋宜年放下書包,伸手在鐵皮的爐筒上烤火。
宋廣平問:“今天是真冷,開學怎麼樣?”
宋宜年說:“挺好的。”
“趕緊回家吧,你媽還等着你呢。”
“今天你媽又給你訂了一學期的牛奶,你看看你媽對你多好……”
宋廣平一邊絮叨一邊發動了車子。
到了家門口,宋宜年朝鄰居那戶看了眼。
宋廣平便解釋道:“老劉太太還沒回來呢,聽說閨女生病了,一邊照顧閨女還得照顧外孫子。”
小城市裡大家聯系都很緊密,但對門的劉奶奶是十幾年前搬過來的外地人,大家彼此熟悉,但不多。
宋宜年“哦”了一聲,進門,又和李清華說了會兒話,便回房間把沒做完的作業寫完了。
然後用手機把作業拍下發給喬夢瑤,自己聽了會兒TED聽力。
忽而又想到今天語文課上,老師講的那個詩句。
她一骨碌爬起來,按開電腦,将這八個字打進搜索框。
千年萬歲,椒花頌聲。
原來這是太平公主給上官婉兒寫的墓志銘。
這麼好的句子,怎麼能是墓志銘呢?
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如高燒般襲來,此時又像被兜頭潑了冷水。
宋宜年沒由來的一陣慌亂,緊抿着嘴唇關掉電腦,再一骨碌爬回床上,慢慢地昏昏睡去。
這一夜,她睡得不太踏實,夢裡是那本壞掉的化學書,寫在黑闆上的詩句,還有少年如高山遠雪般淡漠、不帶一絲情緒的眸子。
夢裡恍惚有一場漫天的大霧,少年隐身在茫然的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