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說,我好像有點害怕,怕自己變得不像自己,怕自己……變成瘋子。
“朕怎麼可能愧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記得上藥。”
“陛下所言極是。”周斂輕輕扯了下唇,似笑非笑的樣子,“那下回毒性再發作,陛下不想忍着,可以換别的方式發洩,畢竟,臣是您明媒正娶迎進宮裡的君後。”
不知道我有沒有說過,周斂每次說話,都跟帶着鈎子一樣,弄得人總忍不住胡思亂想。
“少胡言亂語。”我有氣無力地斥責了一句,但顯然沒有絲毫威懾力。
周斂勾唇,眼底寒意愈發濃重:“臣從不開玩笑。陶大人說此毒名為蝕心,中毒之人每逢月圓便會遭受徹骨噬心之痛,更有甚者還會神智不清,産生癫狂之态。”
這些我當然知道,但是有些不對,蝕心的毒性極其強烈,服食者應該會……會、會怎樣?
我忽然覺得頭特别疼,像有上萬隻螞蟻在裡面亂咬。
我用力抱住頭,意識渾濁之際聽到有人慌亂地喊了我的名字。
54.
“查!查不出兇手,你們全都給朕陪葬!”
“此毒會讓人在一炷香内斃命。”
“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陶璇,你必須醫好他,否則右相擔心的事都将成真,你可明白?”
“扯什麼喪氣話,朕是天子,等找出下毒的人,朕要諸他九族。”
“不用這麼狠吧,砍一個報仇就好了。唉,你說等我死了,能回到我的世界嗎?還是就這麼死了?”
“甯叙,不能睡,甯叙,甯叙……”
“小甯啊……”
“你别想着報仇了,努力活着吧,我太累了。”
55.
“哥!”
我猛地從床上驚坐起來,大汗淋漓,好不狼狽。
睡在旁邊的人瞬間清醒,一言不發地遞過來一塊絲帕。
“周斂?”我擦擦汗,身上不知何時換的衣服又髒了,“我、朕何時睡着的?”
“陛下是先帝長子,沒有哥哥。”
周斂的語氣有些陰森,我咽了口唾沫,不敢面對他的眼神。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周斂道:“臣說過,陛下的眼睛不會騙人。”
我撇過頭背對着他,然而細想一下他這句話,身子不禁一抖。
不對,周斂的确說過這句話,但,是在夢裡,那個所謂的前世。
“甯霁羽,可想明白了?”
56.
我想明白了。
我可能真的有點蠢,怎麼就沒想過夢到前世的人不隻有我一個。
就像在夢中,我占用的這具身體,它的原主人并沒有消失,而是跟我一起共用軀體。
一體雙魂,唯一奇怪的是,我一個外來者對身體支配權更重。
大甯是個很古怪的人,吃喝玩樂樣樣精通,面對左相時表現得比我還膽怯畏懼,私底下總愛莫名其妙露出陰恻恻的笑容。
我和大甯能用語言交流,最開始他讓我喊他爹,後來發現我死活不從,就勉強接受了“哥”這個稱謂。
我表面喊他哥,其實老在心裡罵他。
他上完朝被左相擠兌後回來拿蠟燭燒自己的手,我尖叫着罵他瘋子,左右手都快打起來了。
他故意跟前皇後作對反被關禁閉時用頭撞牆,我頂着一頭血努力搶走身體掌控權,驚恐之餘還不忘罵他發神經。
他想攪亂周斂的立後大典在永安殿放火時,我就差像瘋子一樣滿宮裡跑着喊走水了。
他用命把蝕心的毒性帶走大半給我留下活路時,我坐在甘露殿裡罵了他一宿。要不是周斂一掌劈暈我,我一定能罵到他反複詐屍不肯早下黃泉。
57.
“畫像,是你故意讓人拿掉的?”
我像是瞬間被打通了任督二脈,所有不清晰的疑雲紛紛消散。
周斂冷臉看着我,沒吭聲。
我舔了下發幹的嘴唇,有些艱難地繼續捅爛這層窗戶紙:“你在左相府上彈琴,就是在等着我自投羅網。周斂,耍我好玩兒嗎?”
“很有趣。”周斂竟然對着我笑了,而且是那種發自内心的,很罕見的笑,“甯叙,為了納妃一事跟大臣們叫闆,好玩兒嗎?”
我不意外他會知道朝堂上的事,但他現在提起來就很奇怪:“你什麼意思?”
周斂臉上笑意漸淡,重回往日的淡漠。
“鎮國将軍範紹之女,範毓,才德兼備,敬慎持躬,深得帝心,承聖上口谕,冊為宸妃,兩日後入宮,特許協理六宮諸事。”
“我不同意!”我強烈反對,由于情緒激動一不小心抻到了脖子,這才發現原來我脖子上也多出一道傷。
周斂手上多出一把匕首,刀鋒上沾着一點血迹:“你那時說我心眼狹小,睚眦必報,便該想到今日,我豈會容你放肆?”
我看了眼他的脖子,竟然覺得他這麼幹是理所應當。
“那你掐回來我也沒意見啊,用匕首也太過了,就不怕一不小心弄死我?”
周斂:“死你一個,無傷大雅。”
“……雖然你說的大實話,但也太傷人了吧!”
周斂輕輕哼笑一聲,意味深長道:“你還是這種口吻聽起來不那麼欠揍。”
58.
他說的沒錯。
在關于前世的夢境中,我最開始并不懂得如何假扮一個封建亂世的皇帝,那段日子我的言行舉止落在其他人眼裡一定很拙劣。
而大甯卻并不限制我的本性,他說他本來就是一個怪人,做什麼出格的舉動都不算反常。
一直到英王叛亂後,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為生死無常憂心忡忡了很久。
恰在這時周斂初入後宮,我對他的救命之恩心懷感激,經常熱臉貼冷屁股,不是,經常去找周斂閑聊,順便還能給自己解解悶。
隻可惜,我從頭到尾都誤解了他的意思,被囚禁在甘露殿後才知道,周斂對我的厭惡和恨意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