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養了多久,顧璟已想不清了,隻記得它比自己真正的精神體出現得還要早。
它出現在顧璟最不想回憶的那個時期。那時他剛剛經曆了一場手術、或者說是實驗,成日昏迷着。
睡得久了,偶爾醒來也不清醒,經常搞混虛幻和現實。
貓兒就是那時突然出現的,顧璟昏昏沉沉,它就跟着在現實和夢境中穿梭。
起初,顧璟以為它隻是一個夢,偶爾在清清冷冷的病房裡醒來時看見它,顧璟就以為自己還沒醒。
漸漸的,意識越來越清醒,顧璟也就越來越意識到,原來在現實裡,他也依然能看見薮貓。
雖然醒了,卻也不能說話,顧璟躺在床上,還沒弄清貓兒到底是什麼東西,又是從哪來的,就發現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病房裡人來人往,卻沒人能看見這隻四處溜達的小貓。
年紀還小的顧璟套着氧氣面罩,親眼看見貓兒在房間裡跑酷,卻沒有一個醫生的眼神落在它身上。
于是顧璟又把貓兒當成了自己的幻覺。
畢竟手術太痛苦,恢複期也好難熬,他每天看着小貓上蹿下跳,漫長的時間居然很快就會過去。
顧璟覺得大概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發動了,大腦給他塑造了一個幻覺小貓,讓他得以從痛苦中轉移注意力,顧璟對自己的幻覺很滿意。
當他真正的精神體小狼出現,他就更加笃定小貓是一個幻想産物了。
當時,他高熱不退,血液洶湧鼓動着,渾身都悶悶地發痛,簡直讓他懷疑自己随時都會爆體而亡。
病房裡的“醫生”前所未有的多,但沒有一個人關心他痛不痛,他們的臉上都帶着一種怪異的期待,直直盯着難受得不停翻騰的顧璟。
隻有薮貓從人群後方穿梭而來,跳上了床,輕輕用頭拱了拱顧璟。
于是他就奇異地平靜下來,感覺體内不停肆虐的東西找到了出口,一隻狼型精神體漸漸出現在空中。
“醫生”們歡呼雀躍,用特制的儀器将小狼掃描一遍,讓沒有覺醒哨向能力的普通人也能看到,也方便他們測評能力、記錄數據。
儀器也罩住了卧在顧璟旁邊的薮貓,但是顯現的圖像中卻隻有小狼。
他們強制性地阻止顧璟将精神體收回,如饑似渴地圍着惴惴不安的小狼,隻有貓兒靜靜陪着顧璟。
再後來,顧璟又發現自己錯了,小貓不是夢境的産物,也不是虛無的幻覺,他居然可以觸碰現實的東西。
水杯倒了,花盆碎了,白大褂的筆被碰到地上,全是這隻壞心眼的小貓幹的。
貓兒整天跳上跳下,甚至還用一個光頭醫生的腦袋當跳闆,醫生摸着腦門左看右看又什麼都沒找到,還以為是天花闆漏水。
顧璟看着這一幕,兩眼彎彎,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小貓日漸猖狂,跑酷時愈發目中無人,經常有雜物被它碰倒,漸漸地就有其他人發現了異樣,但是又找不出原由,隻能歸結于是顧璟的精神力不穩定,導緻能量聚集,從而對别的事物産生了影響。
顧璟接下了這口不痛不癢的黑鍋,沒有人能看到貓,它小打小鬧引起的動靜也全都被顧璟攬到了自己頭上。
顧璟一心一意地藏起了它,從沒對人主動提起過,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在說,隻要他對“醫生”們提起這隻貓,它就要消失不見了。
這隻小貓像一件禮物,降臨在那段灰暗的年月,顧璟不知道它從何而來,又會不會突然消散,隻是下意識用僅存的私心藏起了這份禮物。
顧璟也會好奇這隻貓到底是什麼,它是精神體嗎?可别人都看不到它;它是我的幻覺嗎?可它确實能碰到别的東西。
或者,如果一切都是他的想象呢?
那些被碰倒的水杯、被推落的花盆,萬一真的是他不穩定的精神力造成的呢?
是不是因為太孤獨太痛苦,才潛意識裡把一切都包裝成了他看到的樣子?
究竟是他真的看到了,還是大腦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
顧璟最終還是把它定義成了幻想生物,因為他不能确定自己的大腦有沒有在手術中壞掉,一個個問題盤旋不休,明明隻要如實告訴醫生,一切就都可以真相大白。
但是顧璟不敢,那些白大褂隻把他當成實驗品,萬一小貓不是他的想象,那就也會淪為實驗品,就像精神體小狼一樣。
他抱着千分之一的願望和祈盼,希望薮貓是真實存在的,那他的堅持就是值得的,可惜從來沒人能看到它。
一年年過去,薮貓就那麼一直陪着顧璟,他漸漸成熟穩重,心性堅定,忍受痛苦的阈值也與日俱增,已經不需要“幻覺”的安慰了。
他到了可以面對真相的年齡,卻還是不想将薮貓的存在告訴那群研究員,他形成了另一種形式的依賴。
顧璟結束回憶,探身撈過小貓,将它舉到自己面前。
貓兒睜着圓而上挑的眼睛看他,那瞳色像天空,像淺水灣,讓人輕易聯想到一切清澈美好的事物。
最重要的是,這雙眼睛可以讓他時時刻刻想起那個全世界最可愛的小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