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戰後附近最近流民增多,她一個人大半夜出去确實不安全,二是她出帳子的時候,他躺在床上突然便想起,白日十月繪聲繪聲地描述關于這個女子的種種,與他講“這個姑娘救了也像沒救一樣,旁的流民失去了親人,或會大哭一場,或悲或苦,或有得救後的百味交雜,我都可在他們臉上窺得一二,但這位,更像是并不希望被救”。
他原本并未放在心上,偏甯遠在旁邊連連點頭。
她是往河邊的方向走的,尹筱越跟,腦海中便浮現出她那雙盈盈如水的眉目,但總覺着欠了幾分神氣,心中隐憂越重,步子也不由地加快。
那女子脫了鞋,并膝坐在岸灘上,夜晚的江水溫柔許多,調皮地潛在她的足下,一波來一波又散開。她就坐在其中發呆。偶爾捧一把江水,撈一撈那水中斑駁支離的碎月光。
尹筱立于她身後十餘米,看着她小小一隻,置于水上,總有種她自水中來,又将重歸于水中的錯覺。月下的江面看似平靜,卻總波濤暗藏。他看着江面大概估量了下流速,預設假如她投河,自己要多快才能快得過水流。轉眼看到眼前人纖細的身形,暗地歎了口氣,人是不能與自然賭的。
他走上前去,打斷此刻正沉迷撈月光的她,“夜深了,霧大水涼,回去吧。”
他突然出聲,蘭音吓了一跳。
“别怕,是我。你一個人出來,我有些擔心便跟了出來。”尹筱溫聲解釋。
見是他,蘭音便不怕了,隻是心中有幾分驚訝尹筱的細心,她點點頭以示感激。
他伸手要拉她起來。她沒順勢站起來,倒是捧了一汪江水給他看,“你看這月亮,碎得這般七零八落。但仍然有這樣多的傻人,妄想撈得這天上月。”似對他講,又似對自己講。
那雙眸在月下又黑又亮,映着水的碧波粼粼,和天上的皎皎星月。
尹筱有一瞬失神。
尹筱在她放開那捧水前回過神來,雙手合住了她雙手,捧在了她的手側外,她的手比水還要涼上一些。她吓得想縮手,他用了些力不讓她掙開。
等那水定了一會,那月便重新亮在了她手心,“如此,便圓了。”過了一會,才撤開手。”
退開一點還是客氣說了句,“某無意冒犯,姑娘莫怪。”
“你而今,算是重活一次。”
“若曾經有什麼不歡喜之事,便讓死在這條江上的那個你帶着一并随着江水漂走,最後沉寂在這江中。“
“如果有什麼不想記起的舊事,那就忘掉。如果有不想回的地方,那就不回。老天爺既然給了你再一次活着的機會,那就不回頭,重新活一次”
“既往種種,皆沉于此。”他撿了一塊碗口大的石頭,用力掟入江中。那石頭“咚”一聲,便沒入江中。他又撿了一塊,遞給她。
她愣了愣,接過那石頭,便擲入江中。石塊在江中沉沉應聲。她連連扔了好幾塊,每一塊石都在江中沉沉應聲,扔累了終于如卸下心頭大石,應道 “好,重新活過。”
尹筱又給她撿了幾塊石頭,等她發洩痛快,“回去了。”
尹筱走在前面,她不動,尹筱回頭,“沒扔夠?”
真切地曆過一遭生死,再站在這裡看在三餐尚不可知,在水深火熱中偷生的百姓,她才覺得自己前半生活得不太值當,”死“得也不太值當。
拘泥于兒女情長中,最後又死于其中,她甫一想起,都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名字,重新活,還沒有名字。”她的眉彎彎細細,擰成了一條。
尹筱忍不住笑了,捏着下巴想了想,又看向她,征詢道“我來取?”她點頭。
“既然是在這皎皎明月下重生的,不若就以明為姓,此地盛産玉石,不若單名一個瑾字。”
“明瑾”她念了一下,“好,從今以後,我是明瑾。”
過往種種,真的随大江汩汩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