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不對，她明明一直、一直都在這裡。
幽囚獄是羅浮仙舟上羁押罪犯之地。
但除非涉及十惡逆之罪，禍及仙舟，持明通常不會被派發到幽囚獄，而是交由族内自己處理。
這是仙舟對将聖地讓出來封印鎮木的盟友的妥協與退讓。但到了後來，有些時候往往會變成先由持明族内暗中處理，再視情況而定要不要上報神策府。
臨淵不是第一次被尺木縛鎖扣住了，專為持明打造的精巧木鎖将脖頸、手、腳、龍尾全都扣在千年不化的玄冰上。角落裡的率從狻猊用金色的眼眸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身下的镂空香爐飄出縷縷帶有鎮定安甯功效的白霧。
金色……哈，金色。
房間被打開，額頭生有蒼青龍角的青年提着食盒走進來，站在他身後的仆從眼中閃過幾分不忍，臉色幾變，最後卻定格于憎惡，默默關上了門。
臨淵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表情，她隻是看着青年，聲音有些委屈：“老師，我隻是太餓了……”
她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清楚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但是，那種從靈魂深處透上來的饑餓可以摧毀一切，就像是身體殘缺了一塊，在将空缺填滿以前都不會得到滿足。
正如此刻，她看着倒映在青年眸中的明金色雙瞳，那裡面的委屈是真的、驚喜是真的、孺慕是真的……貪婪也是真的。
即使不是對應的力量，但無論什麼都好，隻要能稍稍緩解那種深不見底的饑餓——
被挑去骨刺的鮮甜魚肉喂進嘴裡，她卻連同筷子一同咬碎，目光盯着執筷的手，眼中是連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兇狠。
“我還是好餓啊，老師，”她眨着眼睛，讓虛僞的淚水溢出眼眶，“我知道這不對，但是，但是，還不夠……”
青年摸了摸她的頭，她仰起臉，卻不知自己是要蹭一蹭那溫涼幹燥的手掌，還是要伺機咬一口那散發着誘人血香的皮肉。
第二層食盒被打開，裡面裝着的生魚肉鋪在寒冰上，質地透亮瑩潤。
更加新鮮的、未經過多處理的魚肉，順着咽喉落下去時，如同在漩渦中投入一塊小石子，激起些微水花的同時，也讓反撲上來的饑餓感更加濃重。
她不自覺揮動手腳，龍尾在玄冰上來回擺動，剮蹭出難聽的聲響，但臨淵隻是盯着食盒最下面的一層，眼眸發亮。
“老師，老師，我聞到了，”她急切地問，“還有其他的對不對？”
青年依舊沉默，他打開了最後一層食盒，裡面沒有肉類，隻有一顆血紅色的，表面蔓延着詭異金紋的藥丸。
臨淵忽然靜止下來，她茫然地看了看那顆藥丸，又看了看黑發青年，喉嚨中溢出一絲悲泣。
“我好餓，我真的好餓啊老師！！”她嗚咽着，卻控制不住地朝香味散發的地方探過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隻是好餓——”
……
即使是在仙衆夜叉之中，魈的速度也是最快的。
但臨淵反身湊過來時，他卻罕見地猶豫了一下，握着她雙臂的手沒有動作。
摩拉克斯眉頭微動，手指一擡，岩柱拔地而出，将黑發少女牢牢困于其中。
面對着其他仙人看過來的眼神，魈松開手退後一步，解釋道：“臨淵……她，她不會真的咬的。”
彌怒的表情瞬間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隻是礙于帝君還在現場，不好意思像之前一樣直接開口詢問，隻是又和應達還有伐難偷偷對視了兩眼。
而被岩牢定在原地的臨淵确實十分安分，隻是垂着雙手，眼眸四顧，那雙明金色的瞳眸此刻有些混沌，邊緣浮現出柔軟的暗綠色。
歸終看着在她身後像是有些無聊，垂在半空掃來掃去的龍尾，手忽然有些發癢。
是龍诶。
看起來不像是摩拉克斯和若陀那種石頭裡蹦出來的龍诶，還是個女孩子。除了那艘星槎之外，臨淵是不是也可以讓她稍微摸、不是，稍微研究一下？
臨淵對周身的束縛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隻是神色也不像是有多清醒的樣子。眼鏡後的雙眸從左到右掃過去，又從右到左看過來，像是有些疑惑，又像是在尋找什麼，對那艘破損的星槎也沒了什麼太大的反應。
“這孩子，是不是真的被餓壞了啊？”歸終湊到她面前，發現臨淵眼神中依舊有着渴望，卻并沒有掙脫的動作。
說起來，剛剛也很有禮貌地問了能不能咬一口……不對！就算再怎麼有禮貌這也不正常吧？
“請問，”她聽到面前的少女輕聲開口，“老師呢？”
她再次環視一圈，似乎更加疑惑了：“老師剛剛不是還在這裡嗎……那是昨天？前天的事情？”
“老師沒有來看我？”
“不，不對，最後一次見到老師是多久之前了？”
她說話有些混亂，隻是反反複複地提起同一個稱呼，最後看起來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咦？”歸終這下确定她現在确實不怎麼清醒了，心中一軟，但是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隻是放柔了聲音問，“你的老師是誰？”
“持明族龍尊，「飲月君」，”臨淵擡眸看她一眼，乖巧地回答，“你們不都是這麼稱呼老師的嗎？”
“聽起來身份不太一般？「龍尊」……”歸終的眼神飄向她在空中來回甩動的龍尾，又回頭看了一眼摩拉克斯，“能給我們講講嗎，關于持明或者仙舟的事情？”
臨淵卻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又有些下意識的警惕：“持明就是持明，仙舟就是仙舟……你們不是仙舟上的人嗎？”
沒等歸終回答，臨淵神情忽然焦急起來：“老師呢？老師是不是不會再來看我了？”
“我都已經這麼餓了，為什麼老師還沒有來看我啊？”她剛止住不久的眼淚又落了下來，抽噎道，“我已經很努力地忍住了，為什麼……為什麼老師這次還沒有，沒有過來……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