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腦能運轉的部分已經不多了,但也沒辦法放棄思考,完全把自己的身體交由那位魔神控制。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古怪感覺,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位夢之魔神絕對有着非同尋常的惡趣味。
她似乎非常樂意看到每個人身不由己、但又隻能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末路的結局。
是比那位常樂天君更加低俗的趣味呢。
或許要收回前言?
但常樂天君也不見得對這種風格不感興趣。
臨淵刺出岩槍,眼前的身影似乎沒有動作,但槍尖也沒有傳來任何實感。
她順勢橫掃,與此同時另一隻手甩出十字錐,但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反饋。
挑、掃、撥、刺……
要不是對方偶爾會因為她的突進而向一旁移動幾步,臨淵險些以為自己近視實在太嚴重了,連目标都認不清。
真是遊刃有餘的對手……不,照這個情況來看,她對這位來說,遠遠夠不上對手的級别吧?
臨淵眼看着對方又擡起了手,不退反進,指尖捏起了雲吟術的法訣。
岩槍這一次沒有被躲開。
隻是仿佛碰上了更堅硬的物體,從槍頭開始一寸寸崩碎。
對方似乎也不打算再任由她煩擾自己,擡手的瞬間就制住了她所有動作。
覆蓋在喉間的木甲被輕而易舉地捏碎,臨淵一口氣沒喘上來,眼前陣陣發黑。
她的目光平靜地從對方身後悄無聲息凝結的水箭上掠過,眼眸微眯,第一次去打量來人的樣貌。
她的近視确實非常嚴重,沒有眼鏡的話,就連近在咫尺的人也隻能看到模糊不清的輪廓和五官。
但是……
盡管看不清,她想。
盡管看不清。
但是,她怎麼可能忘記呢?
血肉中忽然翻滾起劇烈的痛楚,金色的枝芽扭曲着,似乎想要縮回去,卻隻能将傷口更加撕裂開,然後将湧出的粘稠鮮血吸收得一幹二淨。深埋于血管肌肉甚至于骨髓間的無形絲線察覺到了多餘的心緒,開始寸寸收緊,像是要把她從裡到外割裂成無數碎末。
但她在這一刻什麼也沒感覺到。
臨淵大腦近乎空白,卻仍記得要掰開捏着法訣的手,她沒有感覺到疼痛和缺氧的難受,隻是近乎本能地呢喃:“……老師?”
……
臨淵倏然站起,茫然四顧。
然後又慢慢坐了下來。
老師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呢?那隻是因為她過于靠近死亡而産生的幻想或是錯覺而已吧?
她又不是沒有見過,就算真的是轉世,那個人也已經不是老師了。
龍尊是持明中最靠近龍祖傳承的,力量和記憶都非普通持明可以比拟。
除卻關于龍祖的往事、過往龍尊的記憶也會化為碎片散落于每代龍尊的夢境之中。
但是,那畢竟是已經結束的事情了。
持明族中的每個老師都是這麼叮囑新生的持明的。
已經是結束的事情了。
即使她還沒有忘記,即使她仍舊是那時的她。
但是,就連她也隻在這一次蛻生後才敢重拾“臨淵”這個名字,不是嗎?
她發了一會兒呆,繼續伸出筷子夾菜,隻是嘴裡忽然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來,也沒心情去管眼中不知何種心情而不斷滑落的眼淚。
窗戶邊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臨淵面無表情地轉頭看過去。
她和窗戶縫裡一疊從上到下堆着的腦袋對了個正着。
“她……她怎麼還在哭啊?”最上面的那個腦袋說,“是菜不合口味嗎?”
這句話一出,那疊腦袋似乎同時抖了抖。
“應該不是吧?她不是在吃了麼?”中間有着火紅色發絲的腦袋猶豫地回答。
“在吃也不一定合口味……哎呦,我又不是說你做的飯難吃!”
“不過,吃飽了就可以吧?”
……
臨淵放下筷子,遲疑着要不要過去,畢竟他們好像說得很歡快的樣子。
在外面的吵嚷告一段落後,她才站了起來,向窗邊走去:“請問——”
似乎有一陣風吹過。
隻是眨眼之間,外面就隻剩下了一個從窗台最低處慢慢站直的身影。
有着墨綠短發的少年退後兩步,方便她将窗戶打開,那雙金瞳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然後垂了下去。
臨淵反應過來,連忙用衣袖擦了擦臉,悶聲道:“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無妨。”少年輕聲回答。
聽到這個聲音,臨淵愣了一下:“金鵬?”
少年又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室友啊——”沒想到是認識的人,臨淵眼眸倏然亮起,身體下意識前傾,卻見少年不動聲色地往後面退了一步。
然後,又退了一步。
诶?以她剛剛在窗縫裡看到的景象來看,金鵬也不像是不能和人接觸的樣子啊?
臨淵雙手撐着窗楹,側着頭,有些郁悶:“你躲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吃人。”
不遠處的院牆外似乎有什麼東西摔倒了,發出一連串砰砰咚咚的聲響。
而金鵬看過來的眼神有些難以言喻,讓臨淵也忍不住開始反思:“我應該、沒有吃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