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滿”與“束月”是人界兩種用來以夜曆紀年的方式。
這塵世之中所有的光照,皆源于一道立在世界最中央,名為“丹桓”的光柱。
兕方城位于光柱交接之處,一到天色入暮,兕方城就會被兩種奇異光照切為兩半。
東邊是餘晖的濃金,明豔似金桂盛秋綻放的壯麗;而西邊則是妖冶的紫,如垂葉漫挂的春季紫藤花。
金為“光滿氣象”,紫為“束月氣象”。每年一變,兩處光照的地方季節正好相反。
從兕方城的東坊趕去西坊,春季與秋季的變換也隻是一瞬間。
今日和往常并無不同,百姓們日複一日忙碌完瑣事,正要趕回家中,路上卻見到一頂鐘形的光屏突然拔地而起,把整座城市都嚴絲合縫地罩住,好似一口倒扣的缽。
屏障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封咒金字,讓這座城市進也不能進,出也不許出。
百姓最初感到驚慌,經過官府解釋是官家在緝拿可疑人物,等歸案後立刻就把這封印去除,他們才稍稍收心。
深夜百家沉眠,一道氣震毫無征兆猛然襲來,吓得連房頂上的貓都爆出凄厲受驚的貓叫。
熟睡中的人們被驚醒,趕緊從房内出來一探究竟,發現并無人員傷亡,唯獨樓房和庭木有多處破損,提醒着他們剛才并非錯覺。
位處于金紫之光交接處——太液,一人正躺在橋邊的青石闆上。
他黑衣濕透倒在地上,黑發靜靜浮在水中。
肌膚白得像雪,透明到好似要融在池水裡,金紫色光芒同時落在臉上,才給他冷漠高貴的容貌多出些溫暖神采——卻好似黃昏之花,虛無缥缈,呈現垂死腐敗迹象。
追雲熹慢慢轉動眼神,從湖面中看清自己虛弱的模樣。
若非剛才體内的伏龍離蛇竭力護住他的心脈,恐怕他現下已跟伏龍離蛇一起雙雙殒命在這兕方城裡。
驟然浮現在城市上方的金鐘結界居然連他都無法破除,隻得眼睜睜看整座兕方城被密封嚴實。
他每在兕方城多待一刻,就會被城中一股奇特力量耗去為數不多的真氣。
這幾日來他冒着心血幹枯的險境,把城市翻了個底朝天,卻還找不到雷鳴女帝的蹤迹,心中已是大失所望。
如今……
追雲熹痛苦捂住心口,一股無法言明的心情湧過來:他死了麼?
“怪不得你不肯殺戚光盈呢。”體内的伏龍離蛇用心語同他交談,道,“我隻知你曾凝血為避水珠,要同戚光盈生生世世做夫妻,卻不知你流出那滴血淚代價是什麼。你該不會把你倆的命都綁在一起了吧?”
“閉嘴!”追雲熹撐着殘軀,喝了一點太液之水。
又腥又澀的人湖并無靈氣,難喝得他差點吐出來。他必須趕快恢複力氣。方才□□突然瀕死,那聲尖叫一定會引來聖太後的人。
他心亂如麻,但仍有求生意志。
追雲熹竭力平複,忍了半晌道:“你若還想多活幾天,就别再廢話亂我心神,更不要提……不要提那個名字。”
“噢,我在提醒你。”伏龍離蛇的黑氣漫上追雲熹的耳畔,道,“他當真變心,那就讓血珠内的火焰把他燒幹淨好了。不過你猜猜看吧,好媽媽。貴為雷鳴追雲太子的你,重溟魔劍讓天界劍宗都為之震動,身為虛誕之王的我也甘為俯首。雖不太愛笑沒點人情味兒,這張臉卻讓我好是羨慕,若你替我生下的肉身能繼承你五分顔色,我做夢也在笑啊。可他戚光盈卻不肯愛你,他還能愛誰愛到肯身死人亡?必須是一個方方面面都不比你差,卻比你更懂得如何拿捏别人的人。”
伏龍離蛇沒有說完,不過話中意猶未盡。
追雲熹停下汲水的手,金紫太液水從他指縫中一點點流去,他先是眼神驟暗,但聽懂伏龍離蛇的提醒後,頓時又像一隻驚弓之鳥。
他猛地攥緊了拳,想拔出腰間的魔劍,奈何身體吃不消,又差點摔回湖裡。
嘗試着聽聲辨别四周:遠處每家每戶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正議論是什麼弄壞了他們的牆瓦苗圃。
追雲熹捕捉到角落裡的突兀聲響,拼上最後一絲力氣先行發難。
隻見角落裡的黑影身形躲開這道攻擊,朝他狂奔而來,是個穿夜行衣的女人。
“雲——”女人不敢喊得太大聲,逃亡時鞋都來不及穿,赤足跑在青石闆上。
她原本是個樣貌普通的中年女人,但見到追雲熹她就趕緊從臉上摘下一件東西,膚色頓時從枯黃變成瑩白,鬥篷裡一縷頭發滑下,很快就從黑發染成人族不可能擁有的湛藍色。
她藍發銀眼,耳廓處長着銀色的鳍,一瞧便知不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