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知這朵并蒂蓮花的來曆,但戚光盈鬼使神差地把這花攥入掌中。
那朵紅色蓮花的率先綻放,耀眼若榴火,蓮台内一股與戚光盈體内紅光真氣同源的力量,猛地湧入他氣田之中。
戚光盈悶哼一聲,氣田充盈到險些溢出來,而心中因怒而點燃的紅蓮業火仿佛要肆意燒盡。
紅蓮蓬裡的金珠蓮子全部鑽入戚光盈體内,在他的每處關節裡都各栖息一枚,唯獨脖頸處少了一顆。
長在同一根蓮蔓上的另一朵金色蓮花,則璀璨如珠寶。
金蓮蓬裡存着像舍利子似的蓮子紅珠,順着光芒脫離蓮房。卻不像紅蓮花的金珠那樣鑽入戚光盈體内,僅是環繞成旋形光芒為他護陣。
這束金紅聖光沖上雲霄,貫穿天與地。
追雲熹本與崔曜、貪欲首正在搏鬥,這股光芒霎時讓三人都不約而同望去。
并蒂蓮花的幻象升上天空,雙蓮怒綻,把黑霧雲端都染回橙赤晚霞的顔色,懸挂天空上還未墜落地面的“日、土、木”三顆巨星,也統統被這朵巨型蓮花遮蓋。
追雲熹抿緊下唇,見這個場景心中緊張無比,知道拂雀已死,不由得擔心戚光盈的情緒。
而聖光之中,一道黑衣身影急速俯沖而下。
戚光盈身後的并蒂蓮花一左一右,宛如巨型蝴蝶華美缤紛的雙翅,借着一束怒風的威力,直往崔曜頭頂的萬星石斬去。
貪欲首甩起尾巴,本想帶崔曜避開這道劍攻。奈何追雲熹用怒春侯劍發起了猛烈進攻,使它不能全神貫注保護崔曜。
崔曜額頭上的萬星石被虛誕異獸污染,裂縫裡不斷有黑煙冒出,能量早就大打折扣。
雖召喚出九耀星辰相助,但崔曜遲遲不肯讓三顆最大的星星墜落,就是害怕萬星石過載,一旦碎裂他就沒有半點可利用的價值了。
但此時的戚光盈比先前強的不止一點半點。
眼看那朵蓮花組成的蝶翼就要劈過來,崔曜心中一橫,當即揮手,狠下心讓那三顆巨星墜落,阻止戚光盈的攻擊。
甚至那一刻的戚光盈,竟讓崔曜再次感到畏懼,想起他四年前大鬧刑場時,曾讓整個兕方城百姓親眼目睹:就算行刑的劊子手換了一個又一個,但誰敢來砍他崔曜的腦袋,諸星就會罰他們!
八個負責行刑的劊子手全死在他這個死刑犯的前頭,無一例外都是頭顱被天上流星精準命中,在衆目睽睽下被從天而降的星辰砸成血肉模糊的一片肉醬,剩下的劊子手們吓得肝膽俱裂,說什麼都不敢來砍他的頭。
隻有戚光盈——
對了,還有戚束月。
那年的束月太子才二十歲,就美得揮散群星風采。人們看向他時往往不由自主屏停呼吸,生怕亵渎。
作為監斬官,戚束月當時臨危不亂。
明月之清輝,神鳳之昭耀,竟能同時聚集在一個男人身上。
他唯一的殘缺,是那隻瞎掉的眼睛。
但就連這隻失明之眼,也在目不轉睛地看着崔曜在刑場上大顯神通。
戚束月冷漠臉上終于顯露厭惡之情,對戚光盈道:“殺了他。”
那天的戚光盈也是這麼一身黑衣,将怒春侯拔劍出鞘。
“怒春”二字本取春季百花怒放時的雍容媚态。崔曜雖以容貌自負,倒也承認戚光盈其實比他稍好看一點,隻是他倆都不能和戚束月相提并論。
猶如高山曠峰上的明月,任何人在戚束月身邊都成了媚俗。
但那個潇灑利落,一劍就斬掉崔曜頭顱的戚光盈,卻因臉上怒火燃燒,顯露出堪比戚束月的美。
那張臉僅剩喜怒哀樂中的“怒”,沒有春夏秋冬的“春”,也不再認他崔曜這個朋友。
憶起往事,崔曜狠狠地将九耀劍揮動,讓日曜星球懸于他劍尖之上。
日曜在九曜之中能量最大,崔曜顧不得萬星石的重創,拿出十成本事和戚光盈拼了。
崔曜道:“輪也該輪到我砍你的頭了吧?!”
“輪不到。”戚光盈低聲道。盛烈紅蓮光輝也讓他的臉上現出虛幻的光照。
奈何戚光盈吸收蓮花後雖能量大增,但這股能量過強遠超身體的極限,無法及時消化。
戚光盈強撐清醒,不讓崔曜看出他的不适應,隻道:“你又是誰?能輪得到你麼。”
“我是誰?問的真蠢。”崔曜的劍氣本就勝了拂雀和蘇絕問一籌,比戚光盈的天賦異禀也不差幾分,此刻日曜懸劍,貪欲首供養,威力更是前所未有的龐大。
崔曜指揮劍氣朝着戚光盈肩膀砍去,戚光盈連忙用殘劍去抵擋,奈何效果甚微。
崔曜笑道:“我崔曜是萬星親選的聖人,管控那顆貪欲首的主人。你想殺我?好啊,若殺了我,貪欲首無人控制,拂雀已死,這陣法不攻自破,你想想兕方城的爛攤子到時候誰來收拾。等萬福永壽宮的那些老太後趕到,兕方城死的人沒有八成也有五成了。雷鳴太子嗎?他就算能打過貪欲首也自身難保,攝政王急着要他的命呢。他肯為救小小人類犧牲自個兒性命麼。”
戚光盈果真有所顧忌,神色一凜,道:“死了的人就是死了,你敢看自己活成什麼模樣了麼——就是虛誕異獸身上最微不足道的某個器官而已,一個器官也配有資格指點江山?”
“你管我有沒有資格,這件事夠威脅你就行。就算你想殺我,可你敢殺我嗎?!”崔曜冷笑道:“從我堪破死劫,得知自己絕對不得善終的時候,就不再是崔曜了,選擇回歸十世惡鬼的本質。所以我更要痛快地活,盡情地做!唉~戚束月确實是我的遺憾嘛,那夜的酒喝得太醉,都沒怎麼看清他惱羞成怒的臉呢。”
他故意激怒戚光盈,戚光盈卻不理他,用盡力氣,拿短劍抵擋着日曜威力。
崔曜又道:“真惡心。”
戚光盈道:“你在說你自己?”
“我說的是你們兄弟倆,難道你以為我會嫉妒金沁棠?”崔曜皺眉道,操控着木曜去解救貪欲首,打算給追雲熹一擊重創,先把攝政王要的人拿了再說,最後再慢慢折磨戚光盈,道,“萬星石能看到所有人的前世,所以我什麼都知道,知道我是誰、蘇絕問是誰、拂雀是誰、你又是誰。所謂并蒂蓮都是指的恩愛夫妻,偏你們兄弟倆就是朵纏纏綿綿的蓮花,還不夠惡心麼。”
戚光盈眼神微震,兩道鳳尾般颀長的紅雲光斑從腰後展出,加力去抵住崔曜劍鋒上的日曜星,不讓它再下墜。
“那你的本領真是很厲害。”戚光盈輕聲道:“拂雀的昭武廣聞大将軍是戚束月親封,他派拂雀前往的南華省執行的任務,應該就是為找這朵花。我還困惑戚束月從哪兒搞到這前世今生的秘密,現在才豁然開朗,你和戚束月之間的勾當遠超我的想象。”
崔曜的劍氣不減反增,雙目通紅罵道:“全天下也就你以為他是什麼冰清玉潔的貨色了,他真乃天生做皇帝的料,把我騙的團團轉。先前看我還像看一條蟲,後來不知他從何處聽到我有借萬星石驗算輪回的能力,于是大晚上跑來跟我殷勤示好,弄得我受寵若驚,對他有問必答。可等他從我嘴裡套完了話,就直接下死手想要我的命,他把我當什麼?!用完就扔的爛抹布啊?”
戚光盈瞬間明白不少以往他稀裡糊塗的事,現下咬緊牙齒,也不知這份怒意是沖着崔曜,還是他越來越陌生的兄長,隻道:“是他去金家府邸賀壽那天晚上。除此之外你們應當沒有其他接觸的機會了。所以那天壽宴結束後,你就發了瘋。是戚束月負你,你就該去找他算賬,為何要殺害金溫衡公子滿門來洩憤。”
“我殺不了戚束月,自認沒那個本事。怒火發完我也後悔了。戚束月眼裡死了個妻舅算什麼,頂多像他原先看到我那樣惡心一下,然後就忘幹淨了。其實我死後靈魂徘徊許久,也沒見那六十八個冤死之魂敢來糾纏,反倒見我就跑。做人真是賤習慣了,死後還是小鬼懼怕大鬼,人就這麼一回事。”
說罷,崔曜輕描淡寫,話語一轉道:“與其說那朵花是你們的前世,倒不如說是遺留的力量。拂雀被派到南華省都是我死後的事情了。若我還活着,我會千方百計阻止他的。也不為别的,就為他還把人族興衰壓在你和戚束月的身上,實在太蠢了。倒是做攝政王的小狗更有用,若能活下去,那做條狗又能怎樣呢。”
話音剛落,崔曜就覺出戚光盈的分神,立刻調轉劍勢,召喚催動木曜與土曜迸發爆裂。
木土的碎石燃燒着硫火與地心火,任那朵并蒂蓮花的幻象靈力再強盛,其花瓣是柔和之物,不能完全阻擋流星紛紛落下。
崔曜的黑霧觸手趁虛而入,一把刺入戚光盈胸膛之中。
戚光盈喉嚨一腥,脖子上的鲛珠蓦地亮起,又開始發紅、發亮、發燙,繼而聽到下面追雲熹的驚呼。
追雲熹本想去救,胸前登時一陣刺痛襲來,讓他動作瞬間遲緩。
而藏在黑霧當中的上千隻眼睛立刻猩紅瞳顫,震出數以萬計的劇烈雷光,織成無堅不摧的雷網,阻止追雲熹靠近。
戚光盈虛弱地被崔曜挑起,立馬用手抓緊那把抵在肩膀上的短劍。胸膛被貫穿讓他力氣衰竭,但傷口意外不是很痛。
戚光盈道:“崔曜,我最後一次叫你名字了。”
崔曜見他力量瞬間洩氣,以為他是徹底力竭,笑道:“有遺言?”
“有。”
“說吧。”崔曜笑眯眯道,“不過我不會告訴别人,也不幫你完成遺願,就當爛在肚子裡的笑話,給你個傾訴機會罷了。我都想好你死後,等攝政王追責起來,就把殺你的罪責怪到追雲熹身上。你不是向着他嘛,正巧我給你倆想一出凄美愛情,好好跟攝政王說道。保證不出一個月,全兕方城都知道你倆暗通款曲的故事了。”
戚光盈沉思很久後才擡起眼睛,道:“你提醒我了,或許該賭一賭這會不會是你自己的遺言。”
他倏地抽出抵擋日曜的那把殘劍,任憑肩膀上的大塊血肉被日曜力量溶解。
手中殘劍往崔曜萬星石的裂縫裡插去,把兩朵蓮花全部的金紅聖光全部灌入這把殘劍當中,他狠狠往下一剜,想把萬星石徹底劈成兩半。
崔曜一怔,沒料到戚光盈竟真敢殺他。
附魔之後的渾脫短劍比萬星石更堅硬,崔曜劇烈顫抖,繼而爆出一聲前所未有的凄厲尖叫。
他瞬間被日曜力量反噬,眼球從内部爆損。崔曜氣息一洩,隻剩血洞的眼眶裡一金一紫的圓形光圈正在慢慢消散。
失明後的崔曜惶恐意識到他此刻性命攸關,劇痛讓他發瘋似的狂甩劍氣,爆發般全部打在戚光盈身上,想把那隻正在攻擊萬星寶石的手給砍下來。
萬星石在額頭上漸漸松動,卻猛地爆發出一股星辰萬彩聚集的光。
崔曜額頭上噴湧而出的巨光,如同夏季磅礴噴出的銀河朝着戚光盈迎面灑來,發出最後一擊奮力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