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束月并不直面雛焘的問題,他下颌擡起,道:“原來把我叫到萬福永壽宮是為跟我興師問罪。那攝政王想怎麼罰我。”
“罰?”雛焘不可置否,反問一句。
将臉頰流出的血碾碎在指腹,戚束月道:“确實是光盈自請到陽度城流放。但如果你一口咬定是我心懷不軌,那我無法辯駁,随你處罰了。”
雛焘眉眼淡淡,并無動怒之意,隻道:“你已成家立業,位居人皇,我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用懲戒威脅你。你長大了,所知所想自有你的道理。為避免無禮冒犯,所以我才在萬福永壽宮以長輩身份召見。束月,我隻要你一句實話。”
“我已講的很明白。”
“可惜還不足以說服我。”
戚束月提醒他,“母親非讓光盈繼承磐州節度使,她從來做事不想後果,早就統一的天下怎可再分成兩份。光盈年紀輕輕,卻比母親懂事多了。他為打消我們兄弟多年的隔閡,就選了個偏僻的地方自請流放。我與他常年不見,尚能理解他的苦衷。攝政王你跟他朝夕相處,反倒不能體諒,還認為是我别有用心。”
“咳咳……”
雛焘原本一絲不苟聽着,到最後卻再也忍不了戚束月的謊話,突然噗嗤一笑。
随後他故作驚訝用咳嗽掩飾嘲笑。銀發滑落膝上,雛焘肩膀仍在輕微顫動,洩露着内心裡的嘲意。
戚束月臉上閃過一絲惱怒又很快平複,表情恢複如初,周旋道:“我不想用他來對付你,巴不得他離你越遠越好。我親眼目睹過你是怎麼教他劍法的,嚴苛到簡直令人發指。”
雛焘道:“嚴師出高徒,他不優秀一點,怎麼配做戚家的子孫。你也一樣。”
戚束月擡起頭直視雛焘,道:“他才九歲就被你打的皮開肉綻,還在一遍遍練習你教的東西。我當時還很疼他,所以替他上藥看到那血迹斑斑的傷口都心疼哭了。他卻跟我說這是你愛他的方式,受罰是他的榮幸,挨你的打是一種賞賜,可我隻覺像訓狗。”
“那時你就對我心懷不滿了?”雛焘思緒放遠,有些出神,“或許更早。”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問問你腳下這片土地究竟是人界,還是神文海。”戚束月态度坦然,他尋了一處坐榻徑直落座,毫不避諱地盯着雛焘,聲音隐隐怒意,“更想問問,你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把訓狗這套本事也用在我身上了。”
雛焘将琵琶放下,走到戚束月面前。
“既然要裝,就請人皇陛下有點耐心。”雛焘恢複訓斥後輩時慣用的語氣,紫眸之下隐約有霜雪冷色,“别被人随便一激就原形畢露。戚光盈去陽度城的前因後果,這事隻有你倆兄弟明白。我沒查出任何證據,就是随便猜猜——可你好像急了。”
戚束月神色微動,當即就要掙脫,還是晚了一步。
戚束月在人族算得高挑,跟戚光盈常年習武鍛煉出的強健身體相差無兩,周身卻多出幾分令人望之尊重的高貴氣場。
隻是雛焘身為鲛人,身形比戚束月更矯健壯碩,完全以這種長輩寵愛小輩一般的态度,将人皇玩弄股掌之上。
察覺到危機,戚束月身上也燒起與戚光盈類似的真氣。
他真氣顔色恰好跟戚光盈反過來,是血管暴起陣陣金光,骨骼密度瞬間加重。
但雛焘猛地掐住戚束月的臉頰,不給他呲牙的機會,勒令他必須冷靜。
雛焘語氣照樣,手指間的力氣卻漸漸加大,道:“訓狗?其實我從不對你和光盈用那一套。戚家是神文雷鳴兩海的親族,同時更為天界四宗的親族。萬福永壽宮在人、海、天三界熠熠生輝,合該是你們家族的榮幸,是無與倫比血統的證明。你不要一到這裡就先害怕。”
說完雛焘審視眼前這人:戚束月被當做王朝唯一繼承人來培養,凡能由底下人動手的事,就絕不親自出面,倒把通身本事藏得很好。
一頭收起利爪的猛虎就算卧于林間大睡,仍能顯出王者的威嚴氣派。就算從不顯露,也沒人敢去質疑戚束月的能耐。
如今戚束月隻拿出兩成真氣用以示威,精純程度也猶在堪稱人族劍聖的戚光盈之上。
戚束月慢慢松懈,仿若認清事實,道:“我隻在攝政王面前才沉不住氣,怕你都成了我的天性。”
雛焘松開掐住戚束月臉頰的手,還給他作為人皇應有的顔面。
他坐到戚束月旁側的位置,道:“崔曜的卷宗我最初隻草草掃了一眼。現在多翻幾遍,驚覺你在其中舉足輕重。金府壽宴那晚,卷宗裡講到你被崔曜糾纏,在打傷崔曜後惱怒離席。崔曜為圖洩憤,才作出滅門慘案。你親自去刑場監斬就為出口惡氣也說得過去。不過……”
“不過?”
“你一向把戚家利益瞧的最高,莫說那六十八條人命大多是奴仆丫鬟,哪怕丞相金施歌一家,包括沁棠在内,你也清楚他們加起來都比不上崔曜有用。”雛焘歎了一聲,道,“你這人不會感情用事。世人隻道你為妻舅報仇,我卻認為你是巴不得崔曜立馬受死,他屢次都未能得手,你也清清白白,我竟不知你在急什麼,難不成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隐秘?”
“攝政王真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前一句戚束月還有些哀歎,接下來又立馬冷冰冰道:“攝政王不是給了崔曜一條重活的命麼,你認為其中有疑,何不去親自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