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戚光盈想緩和氣氛,轉移雛焘的注意力别放在自己身上:“我從沒見老師參加過犬神教的祭祀典禮。還想老師擁有一身縱橫三界的本領,當然是求神不如求己。原來比起白月犬神,您是更喜歡聖人麼。”
看見懸在銀發間的小小紅葉,雛焘挑眉一笑:“我讨厭犬神教的那套淫/祀說辭,但聖人是不一樣的。”
他将那枚小紅葉從銀發間摘下來,撚在指尖:“三年前我去過一趟聖人廟,想占蔔兩海之戰的吉兇。隻得到一個‘見福星,逢兇化吉’的簽文,但不提能否成功,令我不快。直到追雲熹大鬧萬福永壽宮,才知道确實靈驗。我本來都心死如灰,又想到若不是你攔着他,我會傷得更重。我的小徒弟是我的小福星,當然會幫我逢兇化吉。”
毛筆在雪白紙上繼續書寫,戚光盈道:“嗯,很準。”
“所以今日,我又求了一簽。”手指撚着小小紅葉,雛焘趴在案台上,側臉望着戚光盈,像在講一個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秘密,“聖人說我這次會‘獻血親,心想事成’。”
戚光盈表面寵辱不驚,内心無比緊張。
他倆都對萬福永壽宮的事心照不宣,當雛焘真把話題牽到追雲熹身上,戚光盈雖不信教也不信聖人,但莫名恨起這枚簽文所代表的含義。
“真好。”戚光盈懶得和他争執,把心重新放回謄抄禮紀這件事上,默寫第十四遍禮紀。
上面滿是世俗倫理和禮法道德:恭順長輩,愛護小輩,禮儀廉恥,溫良恭儉。
“别抄了,小滿。”雛焘将紙張收走,“我知道你想懲罰自己,比起這個我更想在臨走前和你說一會兒話,好不好。”
戚光盈這一生都束在這些大道理上,如果說這輩子做得最叛逆的事,就是在萬福永壽宮裡敢對身為師長的雛焘動手,何等的大逆不道。
可雛焘輕而易舉就寬恕他了。
這令戚光盈越發感到恐怖,對着雛焘強顔歡笑,問道,“老師想說什麼。”
雛焘想了許久,聲音隐約有些許哭意,還得小心壓下不敢讓戚光盈聽出來:“我有好多話講給了追雲熹假扮的你。這真的很傻,我明知是假,還要把一腔真心說給不該聽的人。現在重新說,又記不起要講什麼了。”
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戚光盈說道:“那就等下次……”
“我恨你恨得要死。”
“嗯。”戚光盈垂下眼簾,點點頭。
“但比恨要多一點的是愛。”
“謝謝老師……”
“不是師徒間的那種。”
“我知道。”戚光盈認真回答他,“或許十六歲那天我聽到這話,會感到畢生圓滿。當初父皇把我交給你,給過我一個即簡單又困難的任務,他對我說了幾個字‘想盡辦法,讓攝政王高興’。我和老師都有誤會,況且如今四年過去,許多事都是滄海桑田,是不容回頭的。”
“畢生圓滿……”雛焘低聲念着這幾個字,突然不甘心道:“那你對追雲熹呢,是戚束月也令你想盡辦法,讓另一個攝政王高興?”
“不。”戚光盈正經回答道:“我是真心希望他高興。”
“就這麼短短幾天?”
“沒失憶前,我應當就很愛他。”戚光盈把文房四寶整理了一下,打算離開此地,“但也不妨礙失憶後又重新愛上。若老師肯看在我的一份薄面上,願意手下留情,我再感謝不過。”
“可你也清楚這絕不可能,所以連求都不肯求我一下。”
“是。”
見他想走,雛焘沒有去攔,他向來是個敏感之人,怎會聽不出戚光盈對他的抗拒。
這回雛焘不像萬福永壽宮裡怒不可遏的樣子,反倒平和地說道:“明日回到神文海,我有很長時間不會再見到你。小滿,我說過如果追雲熹把你也從我身邊搶走,我是一定會讨要回來,這遠遠不是一片雷鳴海就能補償的。如果你讓他高興,我就會想方設法讓他不高興,直到兩兩抵消,他無悲又無喜為止。因為在我眼裡,一個不該出生的人,壓根就不配有悲喜。”
聽出他的要挾意味,戚光盈身影僵在原地,側身看着從小到大最依賴的老師,如同漸行漸遠的兄長一樣,又給他心口來了一劍。
戚光盈冷靜語氣下是隐隐憤怒:“如果我這次也會阻止你,是不是也算一種忤逆。非要把我強迫到左右為難的地步嗎,老師?”
“怎會是忤逆,我們永遠都是師徒。這算更上一層樓的師徒較量,能在追雲熹身上比拼一下你我的真本事,這比什麼劍法、經濟、謀略等粗淺東西要有意義得多。”雛焘淡淡回答道,“你能赢我就算出師,反正我也沒什麼可教你的東西了。”
“所以你不是不肯懲罰,而是找到另一種方法折磨我。”
雛焘笑得沒有感情:“除非你向我認錯不該愛上追雲熹,然後乖乖回到我身邊。那我可以考慮一下更好的解決方法。”
戚光盈搖頭。
“有骨氣。”說完這三個字,雛焘拿起太廟正中央供奉給初代人皇戚合的龍劍。
他懶得用任何真氣加持,就是一把普通禮劍握在手中,漫步來到自己那副南攝政王肖像前。
劍氣快得離譜,都看不清他是何時拔劍出鞘的。
雛焘把劍收回鞘中,輕輕打了一個響指,懸挂太廟牆上這幅最美麗也最矚目的南攝政王肖像,霎時碎成雪花模樣,紛紛揚揚從高處灑下。
“隻要你不愛我,我就不會怕你。”沐浴在紙狀雪花之下,雛焘用掌心接過其中一枚碎片,吹散在戚光盈身邊,變成更細密的紙雪:“離開你的這段時間,我就如你所願把攝政王的位置讓給追雲熹。但他能守到幾時,這就得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