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秋近日頗為苦惱,下月冬至就是大夫人的周年祭日,祭日一過就意味着大房要除服了,凝晖軒風平浪靜的日子即将結束。
凝晖軒的主子是朗州刺史劉從儉,劉刺史今年也不過三十有二,雖非翩翩少年郎,但是不到四十歲的四品中州刺史,仍是朗州城内炙手可熱的人物。更何況這位劉刺史的祖上可是寵盛隆極的夔國公,朗州刺史一職更是由太宗文皇帝欽定的世襲之職,中年喪偶兼膝下無子,城内不少人家都在想着如何讓劉刺史開口喚自己一聲“嶽丈”。
刺史府内也是暗流湧動,老夫人蕭氏關心長子的續弦人選自是不消多說,二房和三房的主子們亦都各有計較,尤其是二房。大夫人逝世之後,管家之權自然落到了二夫人手中,眼見着老夫人開始張羅長子續弦一事,二夫人近來暴躁得很,當差的仆婦近日都謹小慎微了許多。
凝晖軒亦是如此,大夫人的陪房早在半年前就已被她娘家要了回去,隻因在喪期,院内也沒添人手,眼見着喪期将過,有想往凝晖軒塞人的,有想出去的,更甚者有人想趁新夫人未進門搏一搏前程的,也有看不慣此等行徑的,諸如種種,以至于向來不願多管閑事的秦秋,近來總在自己的屋子裡貓着,生怕一出門就沾染了是非。
再說秦秋,她乃是凝晖軒的二等丫鬟,凝晖軒隻有四個一等的分例,大夫人的陪嫁占了兩個,現如今去了也沒補上,剩下的兩人便是自老夫人那處來的碧霄和刺史大人乳母的女兒青梧。
秦秋的爹是刺史府的采買管事,娘是内院的管事姑姑,她打從一開始謀的就是閑差。但因她撥得一手好算盤,大夫人在世時,喜歡讓秦秋幫着看賬本,便讓她占着二等的差事領了一等的月錢。
凝晖軒内人人皆知,秦秋這樣的家生子,進府當差是為了日後也在内院當個管事姑姑,不管是想往上爬的、往外走的、亦或是想進來的,秦秋都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她是府裡極少的幾個會識字看賬的婢女,滿府裡也隻老夫人身邊的木槿、二夫人身邊的春雪和三夫人身邊的藍橋有這本事,她犯不着與人交惡,旁人也犯不着得罪她。
在過去的一年,秦秋可謂是凝晖軒最輕松的人。貼身服侍的活計,自有碧霄和青梧,以及兩人調教出來的小丫鬟,完全不與她相幹,而二等丫鬟要做的那些活計,裁衣做鞋、澆水喂鳥、生火沏茶等事,又常有旁人搶着幫她做了,再者,因為主母新喪,刺史大人整日待在衙門裡,院内的事也輕省得很。
秦秋成了閑人一個,她也樂得清閑,隻是這份清閑眼見就要到頭了。
碧霄的心思,同秦秋的身份一樣,也是衆人皆知的事。可妾有情、郎無意,刺史大人本就不是流連内宅之人,大夫人在世時對她的殷勤視若無睹,以至于她耽擱至今,進退維谷。誰讓碧霄人前人後常以凝晖軒第一人自居,如今眼見大夫人喪期将過、老夫人業已放出風聲要為大人續弦,碧霄焉能不着急。
而碧霄一着急,就沒少惹青梧的冷嘲熱諷。二人一掐起來,秦秋就覺得頭疼。
就說這日午後,秦秋原是躲在屋内做鞋,這是她預備給她娘賀壽的,才納了個鞋底子,就聽外面傳來鬧哄哄的聲音。
秦秋本不欲搭理,可是吵嚷聲越鬧越大,秦秋左思右想,若是在此關口惹了管事姑姑的眼,尤其是萬一二房借着此事作筏子,保不齊她也會被連累責罰。唉,秦秋歎了一口氣,無奈地離了後罩房,拐到前面來。
隻見凝晖軒院内已像個菜市似的,泾渭分明地站了兩撥人,左右抄手遊廊下還圍了不少看熱鬧的,這麼冷的天,他們也不怕凍着!秦秋心下歎道。
青梧那雙俊俏的丹鳳眼此刻滿是嘲諷之色,嘴裡吐出的話也是又尖又利:“碧霄姐姐可真是賢德,人前日日念叨着大夫人的恩情,人後卻是熬了幾宿縫制新衣,我原以為姐姐點燈熬油般的虔誠,是為了趕制一套衣裳出來好在下月夫人忌日時燒給夫人,不承想,哎喲喲,姐姐這新衣竟是做給自己的!啧啧,年還沒過呢,寒冬臘月的就惦記着立春了?瞧瞧這顔色,杏黃色的春衫可真是嬌豔得很呢!”
碧霄一張臉脹得通紅,讷讷分辯道:“青梧妹妹看錯了,我就是按着夫人以前的尺寸裁的。”
“巧了不是!我也是剛好做了一套衣裳要燒給夫人,既是誤會了姐姐,姐姐便把它給我吧,我一并送去給管事姑姑,夫人的周年祭禮都是張姑姑在操辦。碧霄姐姐,松手吧。”青梧冷眼笑着。
碧霄的心在滴血,若要不給,她可就成了滿院的笑料,可這是她最好的一塊料子,還是老夫人前年賞的,若給出去了她可就變不出來了,眼看着下月就要除服,今年府裡給他們大房裁的衣裳都是灰不溜秋的……
碧霄咬着唇不說話,與碧霄交好的喜枝忍不住嗆聲道:“青梧姐姐也管太寬了,你平日裡怎麼說我們都使得,我們原比不上姐姐是一等的分例,可碧霄姐姐同你卻是一樣的!”
“喲,我可不敢同她一樣!碧霄姐姐志向遠大着呢!”青梧輕蔑地哼了一聲。
碧霄祈求地看向對方,卻見青梧眼底譏諷之色更濃,她一時心虛地低下頭,又急又羞,生怕青梧當着衆人繼續抖落出旁的話來。
素日仰仗青梧的鵲兒也跳出來,指着喜枝對罵道:“青梧姐姐說話有你還嘴的分?”
兩個大的還在玩眼波官司,幾個小的已經打做一團,你一言我一語推搡起來。
秦秋眼看場面要失控,忙拉過一個素日殷勤讨好青梧的小丫鬟,道:“你快去勸勸青梧姐姐,别把動靜鬧大了再驚動管事姑姑!”
那小丫鬟看熱鬧看得正歡,撇嘴說道:“姐姐怎麼不去勸?再說了,我哪勸得住!”
秦秋沒轍,正在想着自己要不要溜出去躲清靜,忽聽院門處傳來一聲怒喝:“這是在做什麼?府裡的規矩都沒了嗎?”
幾個扭成一團的小丫鬟唬得小臉一白,立時撒了手,無措地往碧霄和青梧身後退去。
秦秋亦是一驚,刺史大人怎麼這個時辰回府了?她瞅瞅天色,這早了得有一個時辰吧!
碧霄的臉上更是血色盡失,抖着唇上前行禮,道:“大人回來了!婢子們适才玩鬧無狀,請大人責罰。”
“散了!”劉從儉不耐煩地揮揮手,眼風輕輕一掃,腳下不停地往小書房而去,忽然,他看着秦秋,眼底閃過一抹疑惑,伸手一指,道,“你,對,廊下那個穿藍襖子的,跟我來小書房。”
秦秋愣了,碧霄和青梧也愣了。旁人忙作鳥獸散,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