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七這日,凝晖軒後罩房最東頭的屋子裡,炕床上的兩人都在假寐。
碧霄早早地醒了,黑暗中,她側轉身子去尋青梧的身影,隻能看到一個起伏的輪廓。她已打聽清楚了,明日是老夫人的賞梅宴,今日是後園修繕的最後一日,過了今日,那個叫黃三兒的再難進後宅,自己若要成事,便隻有這最後的機會了。
僅有手帕是不夠的,兩方手帕隻能讓黃三兒神魂颠倒一時,那人也不蠢,僅憑兩方手帕頂多讓他發個夢、吹吹牛,旁人也不會輕易相信青梧一個一等大丫鬟能看上那樣的腌臜貨,他也生不出賊膽去提親。無論如何還差些火候,今日都得再送些東西才好。送什麼呢?最好能将此事做實,即便不能讓青梧嫁他,也得在老夫人面前壞了青梧的名聲才行!
冬日淩晨的漆黑冰冷中,碧霄睜開的眼睛就像毒蛇的信子,隔着被子都能讓青梧毛骨悚然。
青梧一夜不曾睡踏實,隻要一想到自己枕邊睡了一條毒蛇,誰還能安穩!碧霄一有動靜,她就驚醒了。她不用睜眼也察覺到了碧霄此刻的凝視,就像荒村古店裡藏在深處的鬼魅,随時都會撲上來咬自己一口,這個毒婦!
青梧不敢動,連呼吸都快屏住了,她靜靜地等着對方翻身,可對方遲遲沒有動作,最後實在受不住了,她隻好假裝夢呓,咕嚷了一聲“冷死個人”,伸手将被子往頭上一扯一罩,整個人背轉過去縮成一團,悶在了自己的被窩裡,青梧才敢睜開眼睛,狠狠地輕輕地籲了兩口氣。
莫怕莫怕,你有秦秋呢!青梧這般安慰着自己。
一牆之隔正在酣睡的秦秋,還不知經了一夜,她已成了青梧的安神定心萬靈丹。
劉從儉顯然對昨日外書房查出的事十分滿意,今日一頓早膳下來,可謂是和顔悅色。正房伺候的人都暗暗稱奇,大人今日的臉總算不再僵着了。
臨出門前,劉從儉還不忘随手指了一碟沒怎麼動過的豆沙蒸餅,道:“甜膩膩的,你們拿去分了吧。”說完,整整衣袍跨出正房的門檻。
碧霄和青梧忙緊随其後,将他送出院門。
劉從儉站在院門處,又撂下一句:“傳話給秦秋,今日外書房有客,别忘了備好茶水點心。”這下才真走了。
青梧忙應下,不忘觑了一眼碧霄的臉色,果見碧霄笑意一僵,臉上陰晴不定,瞬間換了顔色,可又馬上換了回來,柔聲答應着“是”。
不用撩開袖子,青梧也知道自己臂上一定起了雞皮疙瘩。秦秋昨日說得對,碧霄這等人,容不下任何變數,她忽然想起了凝晖軒往年被逐出去的那些人,有容貌好的、有性情柔順的、有說話讨巧的、還有大人多看了幾眼的……
青梧垂下眼簾,蓋住眼底的憤怒,想必這些人被逐都少不了碧霄的手筆。
“走吧,咱們去吃飯吧。”碧霄親熱地喚道。
青梧擡眼時,臉上已經換成了跟平日一樣的尖酸神色,她高傲且不屑地哼了一聲,道:“碧霄姐姐自去吃飯吧。我去給秦秋傳話,一會兒還得去趟三夫人那兒呢。哪像姐姐這麼閑哪!”說完,手中絹帕一甩,頭一昂就進了院門。
二人這番動靜自然又落在了守門的兩個婆子眼裡,等青梧走遠了,一個婆子忙道:“碧霄,你快去吧,甭理她。”
碧霄臉上仍挂着溫柔的笑,聞言隻是體貼地回了一句:“天冷,你們也快去吃飯吧。青梧就這脾氣,我都慣了。”
秦秋掐着時辰醒來,慢悠悠地吃了早飯,才兩手往袖子裡一攏,擡腳欲往廚房而去,今日大人都交待了,可不能再忘了先備好茶水。
青梧站在廊下指揮着兩個小丫鬟喂鳥、爖茶爐子,見了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喊道:“诶,秦秋,你去哪兒?”
做戲倒也不用這麼足吧?不過,青梧以往刻薄慣了,腔調十足,絲毫看不出僞裝痕迹。秦秋在背着她的時候翻了個白眼,才轉身回話:“青梧姐姐,我要去廚房。”
“正好,給我提一壺滾燙的水來,等茶爐子弄好了,剛好煮茶。”
秦秋不理她,撤身就走,邊走邊說:“姐姐要茶要水使喚别人去,我今日不在院裡當班,大人吩咐了,我要去外書房呢,還是姐姐傳的話,姐姐也忘得忒快了。”
秦秋說着話,人已經疾步走出了院子,廊下的幾個人隻見青梧氣個倒仰,鼻子冒煙,扔下手中的鳥食就追了出去,一邊追還一邊罵“小蹄子,你給我站住,才去了書房幾日啊就不把我放眼裡了”,旁人見了隻得搖頭歎息。
碧霄在正房一面整理被衾,一面側耳留神着窗外的動靜,聽到青梧叫罵着追了出去,她心頭竊喜,忙裝模作樣地吩咐了屋内的小丫鬟幾句,自己則快步閃身回了她和青梧的屋子。
在哪兒呢?鑰匙在哪兒呢?青梧的箱子怎麼上鎖了?碧霄在屋子裡急得團團轉,平日裡青梧可是從不給箱子上鎖的,怎麼今日就鎖上了?
她心急如焚,眼角餘光忽然落到青梧鋪蓋旁邊那個簸籮上面。那裡随意擱着一雙襪子和一件水紅色的小襖,衣料精緻,上頭還落着針線。碧霄有些拿不準,這兩件衣裳瞧着有些眼生,可,青梧的衣裳多,她似乎也分不太清。
“青梧姐姐,青梧姐姐,你在家麼?”鵲兒的聲音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