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想不明白,谪仙般的三夫人為何會救她。
藍橋也想不明白,自家夫人是如何料到木槿會遇險、又是緣何會出手相助,要知道,三房這些年可一直是置身事外的。
凝昕館正房内,裴明霜看着欲言又止的藍橋,眉梢一挑,道:“人送出去了?”
藍橋點頭,低聲答道:“夫人放心,張伯親自去辦的。”
“那就好,走吧,該咱們去和熙堂了!”裴明霜款款起身,一手搭在藍橋腕上。
藍橋實在忍不住,趁二人還沒邁出房門,又低聲問道:“夫人,婢子不明白,為何春雪一定得‘逃’?”
裴明霜停下腳步,伸手撫了撫鬓間步搖,道:“若是大伯今日在府上,春雪或有一線生機,可如今大伯不在,春雪非‘逃’不可。”
藍橋還欲再問,裴明霜已經提步向前,道:“走吧,二房那對夫婦說不定已經趕去和熙堂化身苦主了,咱們可不能太晚!”
二人邁出門檻,藍橋一聲咳嗽,隔壁廂房的門簾起落,張婆子背着木槿閃了出來。
裴明霜微微偏頭,看向她二人,道:“交待你們的話都記住了?”
“夫人放心,老奴都記下了。”張婆子的聲音沉穩有力,即使背上馱着一個人,也絲毫不見氣喘。
木槿藥效未過,仍是有氣無力,她猶面露不解,最後問了一次:“三夫人,婢子不明白,為何不能說實話?”
裴明霜笑而不語。
藍橋忙伏在木槿耳邊,道:“木槿,别問了,你且信我家夫人就是。”
“什麼叫人不見了?”劉從裕氣得将回話之人一腳踢翻在地。
那小厮打了個滾,又爬起來,戰戰兢兢地說道:“回二爺、二夫人,奴才帶人一路追過去,真的不見木槿和春雪。我悄悄打聽了,木槿還沒回和熙堂呢。後園也都尋遍了,連石頭縫裡都扒拉過了,她們真的不見了!”
“蠢材!蠢材!”劉從裕氣得原地打轉,又走上前去補了一腳,這回那小厮就勢趴在地上,沒敢起來。
郭雲靜驚魂甫定,她因擔心西廂那邊鬧得太過,才離席前去查看。木槿性子剛烈,若是一氣之下在凝曦院尋了短見,老夫人能饒了她兒子,定不會輕饒了自己!沒曾想,一走到門邊,見到的就是一個血人和癱軟在地的丈夫。
此時,夫婦二人将隔壁廂房鎖了,坐在一牆之隔的屋内問話,郭雲靜仍不時瞟向那堵牆,仿佛那牆是透明的一樣。
“還看?你還看?死到臨頭了,先想想怎麼辦吧!”劉從裕惱怒地俯身湊到郭雲靜臉前,握住對方肩頭,就是一陣沒輕沒重地搖晃。
郭雲靜吃痛,忙去推他的手,一面推一面說:“你出的主意,你問我怎麼辦?”
兩個随身丫鬟見狀,隻是驚慌地後退幾步,無人敢上前分開二人。
郭雲靜餘光瞄到小丫鬟的動作,心頭閃過一句話,若是春雪在此,定會上前幫她的……
就在郭雲靜覺得自己肩骨都要被捏碎之時,劉從裕忽松開了她,瘋魔了一般,狂笑不已。郭雲靜忙趁機起身,連着後退幾步,又怕劉從裕說出什麼話來,轉頭将屋内另外三人揮退。那小厮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兩個丫鬟也是躲之不及。
劉從裕笑了一陣,聽到關門聲,才又轉頭惡狠狠地盯着郭雲靜,厲聲問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指使的?”
郭雲靜見他一臉要吃人的模樣,心裡既發怵又生氣,急眉赤眼地回罵:“你發什麼瘋?!我可都是聽你的擺布,這可是你說的萬無一失!”
“呵呵,好啊!你使出來的好人呐!你這丫鬟好算計啊!本來你我二人幹幹淨淨,可吳四郎一死,你我都逃不了幹系!哈哈,好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呐!你們郭家的人倒是有兩下子!”
“你,你,胡說什麼!這事跟我有什麼關系?”郭雲靜也急了,急于撇清自己,“她們可都看見了,我吩咐人送走了木槿!我一個内宅婦人,我怎知曉吳四郎為何會在凝曦院廂房!酒席還沒散,我得将她們幾個送回和熙堂,我,我先走了……”
郭雲靜說着,轉身就往門邊跑,劉從裕動作更快,一把抓住她。
“撒手,你給我撒手!你捏痛我了!”郭雲靜害怕起來,伸手與眼前的人推搡。
劉從裕到底是占據了體格優勢,一把就将人提溜回椅子上,按住郭雲靜,嗓音陰沉:“夫妻一體,你急什麼?!況且,他又不是死在我的手上,他死在春雪手上,你緊張個什麼勁兒?”
郭雲靜停下掙紮,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
劉從裕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頓地說道:“聽好了,今日你在院中宴客,木槿喝醉了,你遣春雪送她回去,二人路遇潛入我刺史府後宅圖謀不軌的吳四郎,吳四郎欲輕薄她二人,被她二人聯手反殺。一會兒,你送八妹妹她們幾個回和熙堂,在通往和熙堂的必經之路發現了吳四郎的屍體,你才知曉府裡出了這等驚天大事!”
“什麼?我——” 郭雲靜驚呼,才要說話,就被劉從裕伸出一指抵在唇邊。
“你們一群女流之輩,何時在内宅之地見過屍首,這才叫來管家去報官!記住了,報官!而我,在此時才趕回府裡。原來吳四郎今日來尋我,不想我出去喝酒了,他本該在外院等我的,誰也不曉得他為何會進到後院,又為何會死在那裡!”
郭雲靜懵懵懂懂地點頭,又搖頭,道:“不對,吳家能信?木槿和春雪,她們又不是不長嘴,若她們說出今日之事,我們二人如何能脫得了幹系?報官?我們就是官啊!大伯去了武陵郡——”
“住嘴!不信又如何?人證物證俱在,誰敢冤枉我不成?春雪和木槿說的話,誰信?人命官司面前,我娘不信自己的兒子,當真信兩個丫鬟?你以為她真是菩薩?”劉從裕的眼神愈發狠厲。
“春雪殺了人,讓官府把春雪找出來啊,或打或殺,随他們處置!大哥去了武陵郡不假,可刺史不在,還有别駕呀,還有司馬、長史,還有司法參軍,報官,交由官府處置!打今日起,隻要我不踏出刺史府一步,吳家就算再懷疑,難道還敢殺上門不成?走,你快回席上!把福寶叫進來!”福寶是方才挨了一腳的小厮。
郭雲靜仍停在那句“或打或殺,随他們處置”,她木然地被推出廂房,在遊廊下被寒風一吹,才找回一絲殘存的清明,可是,那也僅是在心裡念了一句:春雪,你别怪我,我會給你多燒些紙錢的!
裴明霜一行來到和熙堂時,裡頭果然是沸反盈天。
哭得撕心裂肺的吳十娘,吓得花容失色的劉九和虞七,震驚得五味雜陳的劉八,驚慌失措的劉二夫人,匆匆趕回、痛失好友的劉二爺,以及千頭萬緒的司法參軍曹錯,覺得天要塌了的朗州别駕虞思訓。
是以,在看到裴明霜帶來了木槿之後,各人的表情可謂是精彩紛呈。
劉母率先反應過來,看不出她是喜是悲,震驚蓋過了一切情緒,她愕然地指着張婆子背上昏昏沉沉的木槿,顫聲問道:“老三媳婦,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郭氏不禁心頭一顫,三房怎麼摻和進來了!劉從裕在她身旁,扶住她虛晃了一下的身體,握住她的手就是一捏。二人俱都手心發汗,劉從裕警惕地盯着自己的弟妹。
裴明霜卻不看他二人,饒是已從木槿和春雪口中得知真相,她仍需第一眼就被堂内那白布蓋着的人形“吓”了一跳,驚呼一聲、後退一步,在藍橋的攙扶下穩住身形,對着劉母說道:“母親,兒媳方才帶人巡視後園,在後門那兒看見兩個人影,我瞧着她們鬼鬼祟祟的,便命張婆子上前查看。豈料,一人聽到動靜扔下另一人就跑了,兒媳領着張婆子和藍橋追上去,發現被扔在地上的竟然是木槿!”
“我們發現木槿時,她四肢無力、神志不清,像是中了迷藥,我便隻好讓張婆子背着她,先送回和熙堂,另遣人去追那逃跑之人。方才,在院門外,派出去的人攔住我回話,道是一路追出了後門,那人蹿到街上不見了,看背影倒有幾分像是二嫂身邊的春雪!”
“迷藥?”曹錯皺着眉頭,對着裴氏略一拱手,道,“三夫人,可否容卑職查看一二?”
裴明霜往邊上一讓,曹錯徑直走上前,提起木槿的右手把脈數息,又檢視了一下她的口鼻,才看向虞思訓和劉母,道:“确是像中了迷藥的模樣,隻是,最好找個大夫再驗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