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秋一面奮力敲擊着堂鼓,一面高呼,一時之間,武陵郡衙門方圓一裡之地都回蕩着秦秋的聲音。那聲聲“冤枉啊!吳家貪墨,害死了我夫婿!”說是振聾發聩也不為過。小院内,兩個長随同情地瞥了一眼蕭錄事,隻見蕭錄事嘴角直抽搐!
“青天大老爺為我做主啊!我有證據!去年修河道時,供應砂石的何家我認識啊!大老爺啊!那是吳家的外家呀!吳家就是害死我夫婿的元兇啊!那何家本是做布匹生意的,莫名跑來修河道,有貓膩啊!”
秦秋喊的有鼻子有眼的,立時有不少百姓被吸引到了衙門口。
郡守愣愣的,擡腳便也想去看看,這女子哭得好生凄厲,得去主持公道!還是主簿拉了他一把,低聲道:“大人,快呀,趁這個時候,快把刺史大人救出來!”
“對對對!”
吳家人恨得牙癢癢,眼見着就要成事了,百姓在煽動之下幾乎要與衙役動手,誰想半路殺出個人擊鼓鳴冤,正要繼續嚎兩嗓子把人群喊回來,卻都被秦秋喊出的話吓得一怔。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這女子是何來路,正有些茫然無措,小院的門卻從裡面打開了。
蕭舉年沖出門口一聲大吼:“你們幾個,對,就是你們幾個,不是武陵郡百姓!我見過你們,你們是吳家的人!好啊,吳家貪墨銀子,還敢禍水東引,愣着幹什麼,還不抓住他們!”
其實,此時小院門口尚有不少百姓,蕭舉年并不知道誰是吳家的人,他隻是這麼一喊,配合秦秋适才的喊冤,吳家的人自己就慌了,吓得倉皇而逃,這一逃,人群中就有人醒過神來,跟着拿人喊打。
“不錯啊!有兩下子!”丁松擊掌輕歎,他扭過頭去,本以為能在他家大人的眼神裡尋到一絲贊賞,不料卻迎來一聲輕斥“還愣着做什麼?跟上那幾個人!此事果然有蹊跷!”
丁松忙沖另外兩個随從打了個眼色,兩人随即悄無聲息地隐沒在人群中。
秦懷瑾不置可否地撇了丁松一眼,才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丁松忙跟上,嘴上卻是不饒人,道:“郎君不必那般看我,您的安危才是我的頭等大事,您若有咱家大小姐那樣的身手,屬下定是親自去料理那幾個癟犢子的!”
盡管兩人身旁已陸陸續續地有行人擦肩而過,街上人聲亦逐漸嘈雜,丁松仍是耳尖地聽到他家郎君“哼”了一聲。
哼也沒用啊,若是亮明身份,明察此事,他家大人既是陛下欽點的黜陟使,又是秦将軍的同胞兄長,自是無人敢對他們一行下黑手,莫說陛下不會輕饒,便是他家大小姐的涼州鐵騎都夠讓人聞風喪膽了,可他家大人非要暗訪,說是數十人命背後,定有更大陰謀!話都到這份上了,丁松哪敢掉以輕心啊!
再說衙門口的百姓,先是被秦秋的擊鼓鳴冤分散了目光,又被小院門口的動靜繞得一愣一愣的,等把視線從那幾個落荒而逃的人影中收回時,他們方才辭言義正要聲讨的劉刺史已在官兵的簇擁下站在衆人面前了。
沒了吳家的混子在人群中搖旗呐喊,衆人的氣勢瞬間減了大半,方才還喊着“劉刺史償命”的人,此刻都掩了口收了聲。
昨日劉從儉吊死問生,是平易和煦的大老爺,此刻擺了官威,臉上盡是威嚴之色,堵在門口的百姓,一個個你捅咕我一下、我扒拉你一手,半天問不出一句話來。
他們不說,劉從儉卻是要開口的:“自先祖獲封朗州,至某已曆四世,自某承襲刺史一職,不敢稱愛民如子,但十數年來亦是兢兢業業,上思不負皇恩,下念不棄黎民,十數年來,不敢說朗州至清,但絕非至濁,不承想,某雖不負百姓,百姓卻污某至此!”
劉從儉的話铿锵落地,百姓不禁想起數十年間,朗州皆是奉行朝廷法令,從未有私加賦稅之舉,不少老者還念起老刺史生前施米贈銀之恩,一時都面露愧色。
“元宵河堤坍塌一事,于某而言,乃是石破天驚之大案,星夜前來,所圖隻為查明真相,還死者以公道、給生者以慰藉,絕非爾等方才所言,為行心虛滅口之實!”
“至于監修一事,是否有人貪墨,某之職責,亦是将涉事之徒緝拿下獄,以慰生靈!方才是何人說本刺史貪墨河堤監修銀兩,盡管站出來,與本官當面對峙,蒼天為證,本官絕不動刑,你我便在這朗朗乾坤之下,當面鑼對面鼓地掰扯清楚!”
刺史話落,人群中便傳來低語。
“是誰說刺史貪墨來着?不是你家親戚嗎?”
“胡說!哪裡是我家的,不是你家的嗎?”
“不是王家的嗎?我看他從王家祭棚裡出來的!”
“胡扯!我們老王家不認識他,我是看他們跟張家的在一塊,我才跟着來的!”
“沒有這回事,我們老張家沒有這個親戚!”
人群中又有片刻的混亂,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發覺鬧得最兇的幾人不見了!
“大人!民婦見過那幾個人!他們是吳家的人!就是吳家的人貪墨了河堤銀兩,還害死了——我的夫婿啊!”秦秋兩手還拎着鼓錘,坐在衙門口的堂鼓下,席地盤腿,嚎啕大喊。
百姓如夢方醒,什麼!是吳家的人賊喊捉賊,還鼓動他們去圍攻劉刺史!這還了得!又是一陣不小的騷動。
還演上瘾了是吧!蕭舉年站在劉從儉身側,一張俊臉此刻比上好的松煙墨還要黑。
劉從儉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才對着滿臉都是劫後餘生之喜色的郡守吩咐:“走吧,将擊鼓之人帶進去,爾等随我去升堂審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