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終有機會吐氣,不顧少帝臉上譏诮,道:
“未想我真能換暴君一命,此生足矣!”
臂膀牽動,她瞄準脖頸便要最後一擊,蓦地——一雙纖細的手抓着塊青石狠狠向刀鋒砸去!
“噌!”又是一塊石頭。刀風猝不及防被破偏向,燕玓白雙瞳陡縮成針尖大小。
而後一句“陛下别動!”牟足膽的楊柳青自偏僻晦暗的牆根靈巧竄出。抓住他的衣袖便往後狠狠一拽,立時要砍第二刀的刺客傾身揮臂,低斥:“該死!”
數道細碎利器自袖中激出打向一齊仰頭摔地上的二人。千鈞一發之際,索性義符及時落地,一個疾步閃去,山一樣橫兩人跟前,長刀飛旋,頃刻擋下暗器。
後頭的金吾衛自後包圍,刺客捏緊刀,眼看那暴君不死,氣憤間一口血湧上心頭。可退無可退。那頭義符呵道:
“穿她琵琶骨!”
不能再猶豫。她恨恨一瞪揮燕玓白,口舌緊咬欲要自戕。
義符早有預備,刀背一砍她右肩制止動作,後人急急抛出鐵鎖便将扣住來人捂住口鼻。
義符冷聲:“想來你假扮後妃未成被發現,逃竄多日受不住了拼死一搏。可惜,你主子未告訴你金吾衛的厲害。”
他鎖緊了人,立時轉身半跪下:
“陛下受驚,臣等無能。待臣與丞相大人仔細審問這賊人,必呈陛下一個交代!”
燕玓白靜默一息,方不緊不慢墊着楊柳青坐直身體,忽視底下少女的痛哼。盯着那目眦欲裂的女人,他緩緩伸手,虛虛繞脖子握一圈。
刀鋒的狠厲似還留存,如有實質。
少年紅唇微微動一動,蓦然撤手。
楊柳青艱難地撐着地,想從他身下爬開。然燕玓白又一動,徹底把她壓實了。
她聽見上方少年異常平靜,死水一般的嗓音:
“剝皮拆骨,剁成肉醬。”
楊柳青愕然,“這,”義符大為不解:
“不經審問就殺之,若她有同黨——”
燕玓白不容置喙:“殺。”
義符尚還咬牙,少年一撥大袖,嘲弄似的:
“你金吾衛服侍的是朕,還是丞相?”
金吾衛自誕生起便效忠帝王。義符自無另覓高枝的念頭,然少帝昏聩暴戾,自然不能事事聽之信之。丞相處理朝政多年,必要請他過問。可他如此一來,是懷疑他有不臣之心。
全不能反駁。
義符心内大歎一氣,沉聲:“臣絕無此意。金一,撤了她面巾,立即行刑。”
名為金一的金吾衛應聲,撕開那個女子的面巾。一頓。
“她的臉…”
楊柳青倒吸口氣。
天上魚肚白隐隐綽綽,較先前光亮不少。
因而女子的面容也清晰。隻是,讓人覺得驚悚…整臉遍布黏膩模糊的傷,根本看不出五官。也難怪隻露一雙眼。
金一踢她一腳,憤憤:“倒是做了萬全準備,可見你們賊心深沉。”
如此看也不大可能老實交代。金一拎着人退下。義符正要關切,燕玓白又道:
“你去盯着行刑。”
義符眉心一皺,不妥二字卻終沒有出口。隻好退下。走前瞥一眼趴在地上的宮婢,她臉半觸地,不甚鮮明。
然義符何等記性,敏銳地察覺曾見過此女。
不過這時不便。他隻好先穩步離去,行至拐角招來手下,暗中盯梢陛下安危,再另派人悉心搜捕,為防殘黨。
熱鬧散了,又剩他倆。
楊柳青被坐得胃快要從嘴裡吐出去,眼前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時不時晃悠。正感覺要死了,身上的人一屁股立起,短靴橫她臉邊。
她眨眼,連忙也起身。眼巴巴站一邊。
燕玓白斜她眼,這會用灰白晨光真正打量了下掖庭。
兩個大洗衣池矗庭中,一面牆挂滿木盆。到處是掉了漆的朽木門柱,牆角稀稀拉拉幾根雜草。
同冷宮也無區别。
他收回視線,再瞧眼那拘謹的宮婢。霍地笑:
“你救駕地将将好,想要什麼獎勵?”
這笑成分不明。楊柳青聽不出深意,照例推脫一下:
“為陛下赴湯蹈火是奴的本份,奴不敢嚣張嘉獎。”
“哦?”燕玓白拉長語調,笃定:
“那就是不要。得,朕如你願。跪恩吧。”語畢腿一邁,掀袍子要走人。
…不是?!楊柳青五雷轟頂,當即想扇自己一耳光,牙癢癢極了!
哪有這樣的?
幹了,幹了!楊柳青内心咆哮。
可沒能力反悔,她隻好打落牙齒和血吞。臉上卻還沒忍住,眉宇委屈地險些溢出來。生怕再惹他發神經,強行用意念撫平了臉上的憤怒。
奴才而已…從小受的氣難道還比這少嗎?
深呼吸,少女默默提醒自己。
可饒是這樣,她還是沒忍住,怨念的目光緊緊黏燕玓白後背撒不開。
要不…還是拐彎抹角問一下?
她有點燥。
然,楊柳青沒想到,耐不住的不止自己。燕玓白剛走幾步,遠處洋洋灑灑沖來帶着女使的兩個美人。
“陛下!”
“陛下安好?!”
一個聲如黃鹂,一個音如秋水。一個是月容夫人,另一個…則是如今的大紅人。兩人均嬌嬌跑幾步,頓一下,互相怒視,又繼續争先後。
而最顯眼的,當屬在她們前頭帶着龍辇抱着拂塵沖刺的渥雪,他扶着籠帽高昂着頭,嗓拔地比妃子還尖三分:
“陛下啊!”
“…”燕玓白愚弄蠢婢得來的戲谑一下莫名散了。
他挑眉,在渥雪和自己的兩個愛妃馬上要到來時幹淨利索一轉身,重新踏入掖庭。
躲裡頭瑟瑟發抖的鄧猛女剛要出來,立馬又把門關緊了。楊柳青孤身隻影站着,滿腦子神獸狂奔。
直到燕玓白又道:“過來。”
痛苦中的楊柳青:…
碎步過去了。
然後,在一片奮力壓抑的,咬牙切齒的驚呼中,一隻寒涼的手擡起了她的下巴。
“楊氏女救駕有功,封——”
還沒說完,少年好聽的嗓音戛然而止。捏下巴的手突然往左一掰,端詳三秒,再往右一掰。
她聽見燕玓白難以置信的啧舌:
“這麼黑?”
随即果決道:“不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