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那位新晉大紅人。
楊柳青貼牆根下站好,就聽她們道:
“漱妹妹不知道吧,咱們陛下性子古怪。狠時神佛都殺,好時能把天下當物件都送人。可惜我們都沒有這個福分。月容姐姐和紅珠妹妹倒是都先後得聖眷。”
蕭元漱的嗓音格外不同,攜着勉強壓制的驕傲:“是麼?我倒不曾見過陛下一回臭臉。還真想見識見識。”
這話多拉仇恨啊,和燕玓白真是一對。随之有人恭維:
“你與我們哪裡一樣。蕭大人少年英才,你美如天仙。陛下疼愛還來不及,怎舍得黑臉。”
後都是些類似的漂亮話,無非巴望着她帶她們一把。蕭元漱唇角高翹:
“往後我會勸誡陛下,平分雨露。日日來我這處,着實也有些吃不消。”
“哪裡哪裡,我們斷不能同妹妹比。陛下自然也瞧不上我們。不過,陛下愛的無非就是伶戲與美人。呀,也不能全然這樣說。”那人欲言又止,蕭元漱被勾起興緻:
“什麼?”
美人譏笑過接話:“可有意思呢。前兩月發生一樁趣事。陛下遇刺,掖庭一婢女救駕及時。那兩位夫人趕去時啊,陛下正與那黑不溜秋的婢女調情說愛,還調去眼皮子底下當差。顧及陛下金口玉言,旁人也不敢瞎造次。紅珠夫人回去氣得幾日不肯吃飯。”
蕭元漱不信:“還有這樣的事?”
那人好色,怎可能喜歡一黑膚賤奴。隻是紅珠夫人那女人她也見過。生的雖不比自己,但也不錯。若她真被氣到…
幾個妃子竟是一齊點頭:“見着的人可不少。所以說啊,咱們這位陛下捉摸不定,口味也極端刁鑽。漱妹妹多加防範,可不要讓有心人鑽空子。”
這下蕭元漱臉上的笑凝止,蓦地,她問:
“以往有麼?”
“我入宮三年,可未曾見過陛下這樣垂愛一個醜婢呢。”
“那婢女叫什麼?現住在哪裡?”蕭元漱重又笑。
有女使道了出來。楊柳青一個字沒落地聽完,臉色蒼白。
蕭元漱似乎主打一個都不放過。宮妃借刀殺人,要把她害死了。
腳步越來越近,心跳越來越快,楊柳青腳趾緊張地開始摳地闆,忽地,蕭元漱道:
“都散了吧,我想獨自散散步。來宮中一月,還是第一次有空閑逛。”
“…”不知何種心情的妃子們紛紛撤退。
蕭元漱的腳步依舊沒停。在楊柳青心跳如擂鼓間,不出意外,發現了抱着柴火的小丫鬟。
起初蕭元漱沒在意,直到身邊新調來的婢女一斜眼,貿然伸指點出:
“夫人,她就是那個楊柳青。”
哐當,懷裡木頭掉了一地。沒給對方反應時間,楊柳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正面跪下:
“奴參見夫人。奴非攀龍附鳳,奴與陛下沒有那般,宮中謠言甚多,夫人明察。”
還來不及發難的蕭元漱:“…”一時卡殼,上下掃視,見她模樣禁不住嗤笑,挑眉:
“我看也不像。”
楊柳青倏地松口氣,然她又冷哼:
“那也該死。我打死一個婢女,陛下應當也不會說什麼。”
這不把人命當命地該死的權貴們,楊柳青心理防線再度崩潰,腦筋急轉,猝然認真道:
“陛下與确實奴說過話。然是因陛下聽見奴随口哼的小調,是以才會湊巧駐足。此外絕無旁的交集。”
她擡臉,眼睛裡有什麼在閃動:
“奴一心想做上女官,為家中長輩盡孝。可奴身無長物,長輩病重,實在無法才将自己賣入宮中。
宮裡都說奴心懷不軌。可宮裡到處都是美人,哪個男子會放着美人不要青睐一個黑丫頭。夫人一望便聰慧過人,奴沒有得罪人,可人人都無形中想要奴死。”
“奴隻想尋一個依靠,哪怕肝腦塗地。”
x的。說到這,青青真的有點難過。
如果不是因為窘迫,在不合适的年歲無法照看奶奶,她根本不會萌生這念頭。
正常人不會想去亂世裡苟命。而她是正常人裡的正常人。
她隻想好端端的活到天下太平那天拿錢滾回家。
她也認為蕭元漱不會被這話打動。上層人和底層人不需要共情。但有一點,宮裡的妃子大多背負着一個家族。
蕭元漱的目光開始審視地上的瘦弱小婢。
首要的是鞏固住昏君。她雖不那麼喜歡他,可美人放在身邊不放心,畢竟不是自家人。但醜的可以,何況這個醜婢能在昏君手下混到名堂,有點本事。
還有…心腹到底少了些。為防意外,往後關緊她不讓昏君見到就是。
蕭元漱笑了:
“以後你到我宮裡當差。倒是秉明我陛下喜歡什麼樣的曲。”
楊柳青驚訝,女使道:“還不謝恩!”
少女忙叩首,沒人看見的時候,狡黠一彎唇。
于是第二次升職,楊柳青成了宮妃身邊的二等女使。
同事幫忙拿了趟柴火回來後挎着包袱去炙手可熱的崗位上任這事,叫鹹甯宮底層打工人們心情複雜。
楊柳青沒忘拿走春桃帶來的燒雞,鄭重道謝後揮手,跑路了。
上頭領導對此沒說啥。誰讓這位夫人正得聖寵,而楊柳青自被提入鹹甯宮後再未被過問。
此時問及王大監,也算默認了。
燕玓白在獸園裡玩老虎,一晃下午了,渥雪問:
“陛下可要去重蘭宮?”
燕玓白一拔它胡子,逼得它龇牙咧嘴卻不敢下口。聞言噗嗤冷笑,道:
“你想去?”
“不,不是,這不…”
“朕才不去。”
他揪了會耳朵,喂了它些新鮮送來的肉。忽地揉揉額頭,心煩。
“朕的煙葉子呢。”
渥雪瞥那肉,哀歎蕭元景送來的雙頭鹿就這麼成了盤中餐。輕咳一聲:“那些,丞相說傷人。燒了批。宮裡的都被您抽完了…”
剛說完,他後退幾步。果然一大塊血淋淋的肉砸鞋面上。
渥雪苦臉。丞相三朝元老了,他哪敢不聽!回回兩頭受罪,這次又要挨打了。
渥雪正準備好鏟這老虎的屎,燕玓白蓦地躺下,重重閉上眼。
頭腦隐隐作痛,此時無物可舒緩,隻能閉目緩神。
漸漸的,耳畔不知為何響起遙久的歌聲,綿長,柔軟,載滿了哄誘的溫存。
他呼吸驟頓,心厭不已,卻又被不知名的繩索牽扯着,仍舊往下聽。待到歌聲高昂,燕玓白粗暴呵退渥雪獨自小憩。
慢慢地,那讓他繁雜的女聲被一串清越的,起伏不穩的白嗓小調取代。
沒有技巧,滑稽又可笑。
他面前倏然浮現出月色下,瘦弱宮婢繃着嗓輕輕哼唱的一幕。
燕玓白眼睫一顫,慢慢睜開眼,靜靜望天。
摸不着頭腦的渥雪被叫進去:
“那黑不溜秋的婢女呢?給朕叫來。”
渥雪一怔,雖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那婢女,不過立即去叫。沒多久卻小心翼翼回來。
燕玓白側目:“人呢?”
渥雪猶豫,難以啟齒:“人被,被漱夫人要走了。”
燕玓白面無表情,眼中突淬了寒霜:
“哦?誰給她的權利?以為朕寵她幾日這宮裡就是她的天下了?不把朕放眼裡了?”
還不是您給的?渥雪不敢說實話。少年露出白森森的牙:
“以為蕭元景有點本事就無法無天了?夫人是吧?傳令下去,現在就降為才人。擺駕,朕去會會她。”
“哎,”渥雪雲裡霧裡,然自家陛下今天喜歡明天讨厭也是常事。他隻好抱着拂塵追去,一路跟着龍辇小跑:
“陛下,咱不能這樣吧?想一出是一出的——”
燕玓白似笑非笑低頭:“你想死?”
渥雪一見那敷着粉的臉陰測測低下,立即閉嘴。
一行人浩浩蕩蕩,蕭元漱剛叫人給楊柳青立規矩,外頭突然一片慘叫。
她連忙沖出去,隻聽一聲“殺”,先前侍奉自己的宮女俱死不瞑目,軟踏踏被拖走了。
閨閣姑娘,哪怕殺人也不用自己看着。蕭元漱從未見過血流成河的場景,一時好半天喘不過氣。半晌才顫顫巍巍怒斥:
“誰這樣大膽!”
“愛妃。”
她瞳孔震顫之際,少帝血水中閑庭信步,莞爾一笑:
“朕的婢女呢。”
蕭元漱瞪大眼,造如此殺孽隻為區區一個:
“婢女?!”
*
在裡面頂茶壺的楊柳青剛想悄悄松動一下酸痛的肌肉,先前領她來的侍女惡狠狠進來,楊柳青以為她發現了連忙把手擡高,那婢女卻一把收了茶壺。死死盯着她,恨不能咬下一塊肉:
“賤人。你明明與陛下私情頗深,竟敢隐瞞夫人!你且記着,這筆賬夫人定要讨回來!”
楊柳青被人推出來時,明顯感覺到被眼眶通紅的蕭元漱用眼刀千刀萬剮了上千次。
即将要走時,她似還不甘,含淚追去道:
“陛下為何這樣待我!陛下還說為元漱摘星攬月!”
燕玓白沒吊她,支頤,繼續打瞌睡。
完全受害者的楊柳青:“?”
莫名其妙就把人得罪……好抓狂!忍耐着掀眼皮,坐龍辇上的少年随步履遊來蕩去,連後腦勺都寫着怡然自得,似乎半點不在乎寵妃。
稀裡糊塗的,剛升的職就沒了。跟在瘋子後面走回了鹹甯宮。
一路上驚異的目光似乎都在驚疑:
陛下怎會這樣看重一個醜婢?竟為她突然拂了寵妃的面子?!
定是她手段超群!狐媚惑主!
楊柳青咬牙。
天知道她什麼都沒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