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朕有什麼秘密?”
不知陛下是喃喃自語,還是當真在問自己。渥雪兩首攏寬袖中退一步,彎腰曲背:
“可是那賤奴聽信宮中謠言,胡編亂造?奴這就叫人打死她!”
對于這個不知哪裡冒頭的小婢女,渥雪實乃不喜歡。但凡是人就能看出她藏掖着心思,何況是見慣人心的他。
早前陛下剛登基不久,多得是這樣的宮婢想爬上龍床。
誠然,成功了幾個。可陛下是誰啊?喜新厭舊的速度比先皇還快些,不過幾日這些宮婢便死透了。再說宮妃,幾年下宮裡各角落到處是冤魂。
作妖者,鬧事者,恃寵而驕者。往常自然也沒少出現。均不過幾日承恩,後來不照樣下了地府。是以乖順溫柔的月容夫人承寵時間反倒最長。
渥雪方才已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大緻猜想了遍。
這個楊柳青一無所有,但機靈些,換了個路子陪在陛下左右。雖則讓陛下不喜,但好歹沒死還做了女官。
啧啧啧。
不是個簡單的。
燕玓白撿禦案上的鎮紙把弄,自不理會侍從心裡的九曲十八彎。目光放空,不住細品,“秘密…”
視線閃爍,又是那名叫楊柳青的心機婢女。睜一雙無辜的眼,直勾勾的,讓人惡心的冒犯的目光像狗皮膏藥一樣緊切黏着,自上而下,一片片搜刮。
燕玓白摔動鎮紙的手倏地停了。
“點燈。”
疾步而去,華服少年攬鏡自照。瞬即,久違通明的鹹甯殿裡,蓦然爆發出一聲暢笑。
笑着笑着,便又化作振聾發聩的鬼哭狼嚎。
渥雪悶着頭雙腿打顫,壓根不敢去看那方碩大的精美銅鏡。更無膽偷窺天顔。
燕玓白盤坐榻上,不知何時面無表情,凝視鏡中花了妝的面容。
白膚,紅唇,挺鼻。重皮鳳眼,美不可方物。
偏生右眼眶下延出一條違和的五寸長劃痕。年歲久遠,疤早就淡了。卻留了這一道顔色,若無粉敷,便時時刻刻都提醒着他曾有這麼一條醜陋的印記。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陡明白了楊柳青所說的“秘密”。
燕玓白猛地垂頭,哈哈大笑:“竟是如此!”
笑聲戛然而止。他擡手,指腹揉動,斑駁了的脂粉遂被剝離,燭火下恍若灑動一片碎金,紛紛揚揚。
蓦地,燕玓白丢了銅鏡,問:“近日所用玉粉哪裡來的。”語調未有起伏,似随口一提。
渥雪身上汗涔涔,聽得這問忙道:
“禀陛下,一直都是宮廷秘制的方子。遇水難化,養膚潤色——”
燕玓白要笑不笑。
“是采買司那糊弄來的吧。”
采買司魚目混珠?渥雪驚:“怎會?他們好大的膽!奴才立馬去問話!”
“不必了。”燕玓白眉眼彎彎,燭火裡紅唇白牙格外鮮妍:
“采買司并禦藥房,通通殺掉。”
*
楊柳青還沒有搬到中層打工人那處,早上起來洗臉時隐約聽見一群人在竊竊私語。
從鹹甯殿下來後,宮人們都避開她走。眼神有探究,有嫉恨。楊柳青裝看不見,還對他們點了點頭。
這群人反離她離得更遠。
索性也料到了,就和初中時一直平平無奇默不作聲地同學突然冒頭一樣,初期難免遭受各異的眼光。
她步履平穩,依舊守着規矩禮數回到廂房。把門窗全鎖緊,才捂着臉開始哆嗦。
楊柳青沒怎麼哭,左右就是慶幸又活下來了。濃重的疲乏襲來,這回沒有洗漱,在榻邊腳踏上稀裡糊塗睡着了。
拔開門闩,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說自己。她有點虛,但也隻是片刻。腳一擡腰一挺,打算自己先去找王大監報道。
然甫一擡頭,驟然放大的驚呼下,楊柳青一個踉跄,連連後退,嗙地摔坐到門檻上。
院牆上正對她挂滿血淋淋的屍體。個個齊整排列。麻繩吊着脖頸逼他們昂起頭。而那些臉上,眼眶與嘴巴俱是黑紅色的血洞,仿若被生生挖去。
煉獄。
楊柳青猝然背過身瘋狂幹嘔,眼淚和鼻涕不體面地到處蹿動。她想讓自己别怕,然一張張失去眼口的臉來回在腦中重演。
嘔出的酸水滲入磚縫,難聞的氣味彌漫四散。青青倉皇失措爬回屋子重重拍門。一陣一陣不受控的心髒抽搐,外頭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全入了她耳中。
“我是新來的,他們怎麼惹着陛下了?”
“說是陛下嫌禦藥房制的香玉粉不好,懷疑采買司的人和他們串通,用民間的孬貨以次充好。”
“啊,為什麼挂這院子裡?這也不是他們的居所,震懾誰呢?”
“你沒聽說啊?這裡頭馬上要出個新女官了。年紀小小手段可高明呢。不過麼,放她這我也不曉得為何。難不成殺雞儆猴,警告她往後幹活不可缺漏,認真仔細?”
“…”楊柳青捂耳。
燕玓白果然發現了她說的謊。
所以,他來威脅她了。
楊柳青慢慢抱膝。空無的眼神漂浮四散,良久都難重聚。
沒有意外,這場景她會烙在心裡一輩子。
門被敲響,宦官道:
“楊彤史,今兒是你上任第一天,可不要懈怠了。”
楊柳青愣了下,迅速擦掉臉上狼藉。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