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關靥起身洗了把臉,馍馍還沒上竈,婁嬸已經催促着她和婁石頭去坊中集合。平時也不用去那麼早,關靥昨兒過了子時才睡,這會兒眼睛都困得睜不開,不也是為了尋她家石頭麼?
“馍還沒熱。”關靥不情不願,“吃不飽也沒力氣幹活。”
“今天不用做活。”婁嬸露出難得的惬意,“裴管事讓所有人去大院。”
“是又分豬肉嗎?”婁石頭咽了下口水。
“豬腦子。”婁嬸戳他腦門,“分你個媳婦才好。”
關靥到時,大院裡已經聚了不少人,簇擁着院中方桌不知在作甚,關靥墊腳去看,桌邊坐了位白發老者,關靥認得那是島上最有學識的人,裴少主都喊他聲師傅。自稱見遍島上風雲的婁嬸看着這場面都有些咂舌,除了過年賞大家幾幅對子,平日哪請得動這樣的人物出山!婁嬸拉扯着好奇張望的婁石頭往人後縮了縮,也不知今天又出了什麼幺蛾子,也沒聽裴匕提起呐。
關靥連打幾個哈欠,朦胧間見阿九和其他幾名劍手也在大院,腰系佩劍站立長者兩側,阿九好像沒看見關靥,雙目眨也不眨直視前方,明明昨晚還一起扒過牆根,這會子見着熟人面色微毫不動,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關靥暗笑是劍手又如何,還不是旁人坐着你站着,和院裡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同。
方桌邊不時有人完事擠出,瞅看一旁裴匕惦記着是不是還有别的事,裴匕朝人群揮了揮手,“已登記入冊的就回各處去,别忘了還有活要幹。”
說好的不用做活呢。關靥怨念,随即又好奇登記啥子,島上一衆除了名字,還有什麼可以入冊的?
一聽還要做活,聚着的人群頓時擠鬧,一個個的直往前頭竄動,關靥哪擠得過虎背熊腰的鑄師劍奴,幾下子就被擠出了隊伍,趕忙尋着婁嬸和石頭再給自己擠進去。
——“登記啥子?”關靥眼疾手快拉住一人。
“生辰八字。”那人應了聲就匆匆離開。
生辰八字?關靥微微頓住,自己上島三年,除了名字也沒人再問過其他,好端端的突然要什麼生辰八字?關靥警覺的閃過許多可能,逃亡多年,她早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但今日所查怪異,關靥實在想不到原因。
“暮雲姑娘也來了?”人群裡有人低叫,衆人聞聲去看,見真是裴少主身邊從不離身的婢女江暮雲,剛剛還擁擠不堪的人邁着碎步排列成序,熱情的急急騰出空位,招呼着江暮雲過來插隊,“暮雲姑娘還要回去伺候少主,這裡快些。”
江暮雲含笑看過一張張熱情的臉,微微颔首算是招呼,也沒半路搶在人前頭,尋着隊伍的最末走去,就那麼随意站立着,黃衫清揚自帶一種莫名的高貴儀态,蔥段般的手指輕捋頰邊碎發,動作輕盈如蝶舞,白皙的皮膚在日色下閃爍着瑩瑩光澤,惹得幾個劍手頻頻側目。
——“她生的真美。”婁蒼玉舔了下幹燥的唇,他還是頭回能這樣沉靜的注視着江暮雲,習劍幾年,江暮雲得坊主吩咐,偶爾也會來後山給劍手送些物件,隻不過來去匆匆,每回待不得半刻,那會兒埋頭苦練的少年日日疲憊不堪,眼裡分得出男女,看不出美醜,昨兒她救下大哥,自己也沒敢正眼瞅她,今兒遙遙望着,哪想江暮雲如今生成仙子一般的模樣。
“就說你心存大志。她是什麼人,少主貼身婢女,才這麼高就跟着少主。”一個膚色黝黑的少年劍手在自己腰間比劃了下,“這輩子她隻會是少主的人。”
“瞧你說的,婁蒼玉做個夢你都要吵醒他。”另一個白淨俊秀些的劍手故意再“婁”字上咬着重音,“阿九,你說是不是。”
不等阿九開口,裴匕聽見劍手竊聊,咳了聲投去不滿之色,幾人趕忙抱劍不再言語。
——“關靥,這邊!”婁嬸朝關靥招手。
關靥腳底撮土,躊躇片刻走到了江暮雲身後,“蠢。”婁嬸癟嘴,“回頭午飯都吃不上。”
“暮雲…姑娘”,關靥咽話,她說,就叫她江暮雲的,“江暮雲?”
“額?你叫我?”江暮雲回頭看是關靥,唇邊笑露淺渦,雙目溫柔如水,别說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劍手,關靥一個女子看了都快化在她的笑渦裡。
“不必有事,也能再見。”關靥低着聲音,“這不就又見面了。”
江暮雲大眼忽閃,随即明白過來,“說起來,你有好幾日沒去學堂了吧。”
關靥垂頭藏起被人看穿的窘态,“坊中這陣子活重,幾次想去都沒得空。”
“習的字,都還記得嗎?”江暮雲打趣,“少主還問起過,說多日不見那個最後頭的小劍奴了。”
關靥揚頭,“今天,等今天忙完,我一定過去。”
“今天怕是又不得空。”江暮雲笑看緩慢挪動的長隊,“放心,字句常念常記,就絕不會忘,回頭我與少主說,送幾本字帖給你。”
“江暮雲,謝謝你。”關靥聲音都高了幾分。
江暮雲又打量了她幾眼,轉身不再言語,關靥唇齒半張還想說上幾句,可自己話匣子打開就沒個停,就怕冒失說了她不愛聽的,等字帖送來,自己給她回個什麼禮物呢?關靥邊琢磨着邊往前挪動,她那麼貴重的帕子都能送給婁石頭,自己回贈什麼怕是都瞧不上吧。
——“這就好了?”婁嬸報出自己和石頭的八字。
“忙去吧。”裴匕示意。
“好端端的記這個做什麼?”婁嬸仗着與裴匕關系匪淺,湊近想問點内情。
“不該問的别問。”裴匕身姿動也不動,“小心給自家問出是非。”
“不問就不問,怎麼還咒上了?”婁嬸朝他翻了個大白眼,拉着婁石頭就走,婁石頭一步三回頭,朝江暮雲用力揮舞着傷手,咧嘴歡暢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