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
“他生的壯實,這點傷不算什麼。”關靥對婁石頭扮了個鬼臉,“可惜了你那麼好的帕子沾了血,回頭我替你要回來啊。”
臨近中午,前頭終于已經不剩幾人,關靥捂住餓的咕噜作響的肚子,還真被婁嬸說中,再耽擱下去,午飯可真是吃不上了。
“暮雲姑娘。”老者擡起滿是褶子的臉,“裴少主近日可好?”
“勞您挂心。”江暮雲恭敬道,“少主一切安好,還常常念起先生呢。”
老者臉笑成了菊花,聲音都因激動發着抖,“還勞暮雲姑娘報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大晉八十四年…”
關靥眼眸驚起——不對吧,明明是…大晉…八十二年。關靥想喊住她,唇齒動了動還是沒敢張開,若旁人問她:你是怎麼知道的?那自己和阿九趴牆根不就暴露了,也許…是自己聽錯了呢。
“大晉八十四年,壬申月葵巳日子時。”
“大晉八十四年。”老者掐算了一上午熟能生巧,張口便道,“甲子年,甲子年壬申月葵巳日子時…”老者尋看裴匕,撫着長須不住點頭,“暮雲姑娘就是八字純陰之身。”
話音剛落,裴匕臉色驟變耳邊嗡嗡,僵視着眼前茫然不知所以的少女,良久沒有發聲,院中已不剩幾人,他原本做好打算,要島上無人八字純陰,回頭就去禀報坊主,宰些豬羊祭了天爐,哪想末了真冒出個八字純陰之身,還是…還是…江暮雲。
那一刻,裴匕隻知道,江暮雲要死了,裴初也定是活不成了。
“你一把年紀,泛起糊塗來會不會算錯了。”裴匕顫聲低問。
老者面露不喜,枯手捶着桌子道,“絕不會錯的,不信就把坊主請來,老夫當面算給他看。”
“會不會是…”關靥才要開口,忽覺一股子煞氣撲面而來,眉眼擡起隻見裴淵已經闊步邁進,墨綠的緞袍迎風鼓起,好似一隻來捕食的鷹。
“找到了?”裴淵蒼目陰沉。
“坊主。”裴匕才要開口,老者已經迎了上去,“就是江暮雲。”
“是她?”裴淵臉上溢出詭笑,“居然會是她!初兒啊初兒,是你說的,要覺得這日子不好,也不過就受這世的苦,你最看重的人,看來老天都想替她解脫。來人!”裴淵虎喝如雷,“把江暮雲帶走!”
把江暮雲帶走?關靥捅了下耳朵,風雲突變幾個劍手也是一臉懵然,對視着無人敢動,帶走,帶去哪裡?江暮雲俨然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到,眼中掠過驚懼之色,但仍是直挺着身子不屈不撓。
“都聾了嗎!”裴淵震怒,“來人,把江暮雲帶去囚室,嚴加看守,不得有誤!”
“蠢笨,坊主發話了!”裴匕急的跺腳,“還不照坊主說的去做!”
“是…是!”最先回過神的婁蒼玉箭步上前,才要去扯江暮雲的手,見她如女神般毫無畏懼,對峙着她清澈又剛烈的眼,婁蒼玉心中一陣陣發虛,手掌頓在半空遲遲不敢落下。
“阿九。”裴淵怒指天爐下洞悉他所想的少年,“婁蒼玉沒用,你們也和他一樣?”
婁蒼玉一個反手扣住江暮雲,勁兒使得突然,疼的江暮雲低低吟了聲,白皙的手腕印出發紫的血點,但神情仍是堅韌,連句求饒都沒有吐出。
“婁蒼玉!”關靥去掰他的手,“你幹什麼!”
婁蒼玉狠狠甩開,男子力氣本就大,關靥哪想到婁蒼玉會下重手,躲閃不及踉跄跌倒,臉磕地吃了一嘴土,顧不得還暈乎着,躍起身又去拽他,“你憑什麼抓江暮雲!”
婁蒼玉心裡暗笑,小小劍奴不自量力,坊主跟前還敢替人出頭?要與她多做糾纏,坊主怕是會看輕了自己,婁蒼玉索性拎起江暮雲瘦削的身,靈巧的避開關靥。見沒人來幫自己,自個兒就拖着人往囚室去。
沉默許久的阿九陰下眼神幾步走近,身軀如屏障般擋住關靥,背手執劍捂住她糊不上的嘴,劍鞘輕彈推開關靥,朝裴淵躬身道,“坊主恕罪,屬下們這就去辦。”
餘下的劍手也顧不得多想,跟着阿九急追而去,沙地上隻留下衆人紛雜慌亂的腳印,還有江暮雲被拖走的淺淺長痕。
阿九沉着回頭,黑目逼視着關靥含義不明,薄唇微動又驟然轉身,大手托起江暮雲纖細的臂膀,江暮雲腳底沾地跌撞着步子,戚戚的腳印引着衆人朝着未知的囚室而去。
關靥揉着腦門艱難站起,呸呸呸噴出滿嘴的土,突然想到阿九朝自己微動的唇,他有話留給自己,他說——關靥默念:去找裴初。
學堂裡,裴初今日的心跳的極快,幾番生出心悸暈厥之感,整整半日,他已經不知朝門外張望了多少次,盼着那張熟悉的臉笑盈盈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娴熟的推起自己的青竹椅,對自己噓寒問暖,與自己暢談說笑,帶自己踏過坊中、島上的每一處。
從大院離開路過學堂的島民,見裴初怔坐正中,個個不忘恭敬鞠躬,往常裴初都會颔首回應,但今天的裴初,眼中空洞無感,世間萬物都如塵埃一般,再不複曾經的光彩,裴初失神望天,江暮雲,就是他的光。
——“暮雲?是你嗎?”裴初望着朝自己走來的人影,那人與江暮雲有着相似的身形,步履小心像是怕驚到自己,她低低喘息着,呼吸中帶着驚恐,她又是堅韌的,這是她第一次徑直走向自己,沒有半點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