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學堂幽靜清冷,裴初也沒想小小劍奴可以帶來這麼些人,要計劃失敗…裴初太了解父親的手段,裴淵隐忍多年,少時就心存離島的志向,隻盼着天賜機遇,而今機遇就在流星石中,不孤注一擲,他絕不會甘心,江暮雲就是他最後的希望。
“要是被發現。”裴初也不願遮掩,“我裴初怕是一人都保不住,現在退出還來得及,今夜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少主小看我們?”馮十三揚眉高聲道,“興國坊鑄器為生,我馮十三習劍護人,一人不護,何以護坊中所有人?坊中人護不了,将來出島又如何護天下人?”
“如果非得燒了江暮雲才能熔流星石,流星石熔不了,大家不但出不去滄浪島,可能還會給島上帶來大禍…”裴初徐徐誘之,“為救一人而犧牲其他所有人,這人又救是不救?”
馮十三利刃出鞘,寒光驚掠剛毅的臉,“崔國師登島那日,我就做好了護坊赴死的準備,少主說的深奧,十三才疏學淺,也想不了許多。”
“活人殉爐,也熔不了流星石的。”夜色深沉,關靥微弱的聲音如蟬鳴劃耳,“純陰之身,不過是無稽之談。要真因為熔不了這塊石頭給島上惹來大禍,不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怎麼都是個死字罷了。”
——“流星石。”阿九還記得那天關靥驚愕的表情,“流星石!”
“旁人以為,古法未嘗不可一試。”裴初壓低聲音,“聽你所說,你為什麼認定流星石是熔不了的?莫非,你也懂鑄術?”
關靥鎮定道:“世間萬物都有化解的法子,流星石也不例外,隻不過法子還沒被人想出來,我不懂鑄術,隻不過我不信什麼古法,真要用血肉鑄劍,不等大禍,島上早已死絕了吧。”
“既是做不成的事,為什麼崔國師親自押船護送。”小馬迷惑臉,左右盼着有人能回答自己,“欲加之罪,又何必給興國坊半年期限?”
“因為。”阿九欲言又止,他知道裴初早已經看出所有。
“少主。”關靥眨眼,“不論流星石能不能熔,興國坊都能重回榮都,是不是?”
裴初再不敢輕視眼前的小劍奴,确切說,學堂裡這幾人都是坊中翹楚,也隻有他們能幫自己救出江暮雲。
“榮都一盤棋局,要興國坊現世,不過是有人發現了死子的用處,利用裴家盤活這局罷了。”裴初眼中寒光熠熠,“我能想到的,爹也心知肚明,他非要熔流星鑄劍,不過為了能更加名正言順的離開滄浪島,以求得皇上還有崔國師另眼相看,也好堵住皇城内坊悠悠之口。”
“可憐了暮雲姑娘。”馮十三恍然大悟,“竟要做了流星劍的祭品。”
幾人離開時,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裴初數日憂慮,本就清瘦的身子愈發孱弱,雙手按上椅輪,咬牙運足力氣,青竹椅還是一動不動。關靥伸手要去幫他,裴初擋過道,“天快亮了,你們趕緊回各處去,不用管我。”
“要去叫裴管事差人來照看您嗎?”關靥不忍把他獨自留下。
裴初搖頭:“爹知道江暮雲被抓,我絕不會就這麼算了,昨日事發突然他無心管我,後面幾日定會有人盯緊我,你們照我說的去安排,等人救出,坊中必然大亂,到時候我再教你們怎麼做。”
“少主要愛惜身子。”關靥脫口而出,“江暮雲一定也記挂着您。”
裴初凄然點頭,泛着青色的顴骨處滲出些許血色,旭日漸升,道道光束穿過層疊的屋頂灑在少年們的臉上,裴初望着太陽也不覺得刺目,沒有江暮雲在身邊,天地便是混沌,光,也沒有光了。
囚室外,關靥躲在大樹後已經窺望了許久,兩個護院熬了一宿已經眯着,婁蒼玉與搭檔輪番打着哈欠,不時拿劍柄敲着腦門,強撐着精神瞪大雙眼。聽馮十三他們說,那搭檔叫嵇方,祖上漁民,十八代都沒出過島,他與婁蒼玉都在島上出生,凡是也走的近些,這嵇方膽子頂頂小,平日說話壓着嗓細聲細氣,生怕惹到旁人,尤其啊見不得血,早年比劍劃了道口子,幾顆血珠子就直直吓暈,此人啊,不足為懼。
救出江暮雲,滄浪島四面環海無處可逃,少主又會把她藏在哪裡?關靥想起了跳海的宋勉,明知生路渺茫,他甯死也不願上島,還有竊喜離島的少年,他們被胡銜一個個推下海,如星辰隕落大海,沒有在世上留下一絲痕迹。
裴初會教大家怎麼做,少主就是少主,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照他說的絕不會有錯。
關靥聽過以身殉爐的傳說:幹将莫邪得金鐵之精,久煉不熔,金鐵不熔就無法鑄劍,劍不成,人就死,倆人跳進火爐,金鐵熔化,神劍鑄成,一雌一雄,起名幹将莫邪。
自己問起爹的時候,爹二話不說就給了她一巴掌——老關家造了什麼孽,這荒誕玩意兒你是我女兒,居然也信?
問都不能問?關靥腦袋發懵。
燒人,和燒牲畜毫無區别。爹掄起錘子得意臉,來來來,為父說給你聽——鍛造鐵英最重要的是什麼?
——溫度,火燒的越熱越旺,鐵英也會熔的越快越好。
“ 尋常爐子,假以時日也能熔玄鐵青銅,隻不過需要不少時日,效力太低,舊時的興國坊有紅磚天爐,聚火聚力,大大提速,朱泥紅磚難得,才顯得天爐珍貴,但也正因如此,天爐局限性太大,添火添炭也不怕哪天燒炸。”
“爹有其他法子?”關靥湊去耳朵,“教我啊。”
“助燃。”爹嘿嘿一笑,“狗屁的古法,性命貴重,哪有為死物燒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