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靥恍然大悟，人有血肉，血肉油脂能助燃，牲畜也是血肉而成，燒人和燒牲畜當然沒有區别。

“幹将莫邪都是鑄劍大師，爹都知道的道理，他們怎麼會不知道？”關靥怼天怼地不如怼爹，“為什麼還要白白丢了性命？”

爹當然不會被女兒助唬住，錘子哐當落下，揪起關靥耳朵，“要沒有幹将莫邪以身殉劍，又何來眉間尺尋劍複仇？”

關靥聽的稀裡糊塗，想半天也沒理清其中緣由，爹氣不過：“傳說，知道什麼是傳說嗎？”

就是假的。關靥做出大悟狀，說了半天就是個虛無。當年聽的是故事，擺在眼前的卻是現實，關靥不會讓江暮雲也成為與幹将莫邪一樣的傳說。

裴初的計劃并不複雜，但環環相扣不容有失，坊主想要活物，莊子裡有牲畜，林子裡有野獸，馮十三和小馬會想法子弄來換走江暮雲，守衛也不成問題，劍手輪值，明日就是阿九他們仨，護院慣會偷懶，有劍手在，他們就是個擺設，引開也好，再不濟關靥都能一棍子打暈。

最難的一環，在關靥身上，确切說，是關靥和婁石頭。天爐高數丈，台階有七七四十九級，千斤銀炭都靠劍奴擡擔，江暮雲甯死不從，垂死掙紮也是對爐神不敬，打暈扛上去合情合理，關靥和婁石頭搭檔多年，上下天爐是每日必做的差事，殉爐吓人，怎麼說也是手沾人命，鑄師和劍奴定是沒人敢自請這種活計…

到了那天，自己帶着婁石頭…神不知鬼不覺偷天換日…關靥越想越覺得裴初厲害，換做自己去想，除了豁命劫爐，也沒别的法子。

至于婁石頭…關靥更是一萬個放心，石頭力壯如牛，又把江暮雲的絲帕當寶貝收着，要能救江暮雲，他知道非得樂上天。

“凡是無絕對，少主的計策再好，也有變數的存在。”不知何時阿九已在關靥身後，“比如這會是裴管事在你後頭，關靥，你來這兒做什麼！”

“我擔心江暮雲被人虐待，連口飯都吃不上。”關靥沉着的從懷裡摸出個馍馍，“送飯也不行麼？”

“哈哈哈哈哈。”阿九笑彎了眉毛，凝看關靥煞有其事神情，“那要到了天爐上頭，坊主非要驗明正身，你又會怎麼做？”

“到了那時候，江暮雲已經安全了吧。”關靥沒有回答阿九。

“我問你會怎麼做。”阿九沒有挪開自己的眼。

“我又不是純陰之身，坊主也不會拿我殉爐。”關靥咬着唇，“真要想洩憤把我扔進去，我就喊。”

——“喊救命？”

“純陽不長，純陰不生，陰陽相合，萬物皆長，不陰不陽，萬物皆亡。”關靥嘴巴跟漏了似的，“他要不怕污了皇上的聖物，就隻管把我扔進去。”

“《鑄經》你也讀過？” 阿九從未見過關靥這般豁達無畏的女子，她才是不知道“怕”字怎麼寫的人吧。裴初的計劃裡隻有救出江暮雲，所以他才會各種試探每個人的動機與勇氣，或是義氣，或是恩情，又或是為了成全自己。唯有關靥，她隻為一個“幫”字。

幫到自己身陷險境也無所謂，過往十多年她嘗盡世間冷暖，火燒的滋味她嘗過麼？

“婁石頭力氣大，讓他一人上天爐。别急着跳腳，聽我說完。”阿九一字一字緩慢道，“婁石頭傻的，傻子不會籌謀，隻會被人利用，更說不出其中環節，不光能救出江暮雲，有份參與的人都不會受到牽連。不用擔心婁石頭，坊主再震怒，也不會為難傻子。還有就是你方才說的，不陰不陽，萬物皆亡，婁石頭八字不符，絕不會有事。”

關靥驚看眼前這人，他的臉熟悉中透着陌生，他說的字字在理，就像是三年前的阿九會說出的話，“阿九，你一點都沒變。”

“你也沒有變。”阿九長睫覆目，“記得照我說的去做。”

“我憑什麼要聽你的？”關靥不服。

“憑…怕你受不住嚴刑拷打，把大家夥兒都供出來，行了吧。”阿九狠下心腸，攥住關靥的手腕按在樹上，“成事難免有舍有得，用婁石頭更能護住所有人，關靥，人不是隻靠熱心腸或者，更不能橫沖直撞不管不顧，别拿眼睛瞪着我。”阿九語氣又烈了幾分，“人要先護住自己，才能做更多的事。”

大約是真疼了，關靥黑亮的大眼居然泛起了紅色，眸裡閃着瑩瑩淚光，輕輕一眨，兩顆淚珠滴在了阿九的手背上，順着他的脈絡滑進衣袖。不多不少，隻有兩顆。

阿九蓦然收手背過身，“婁石頭，一定會照你說的去做。”

見阿九頭也不回的走遠，關靥氣不打一處來，撿起個石子就去扔他，噔的一聲直中後腦勺，平時自己也扔不了這麼準…阿九揉着後腦，提了提劍朝關靥走去。

他不會是一怒之下要殺了自己吧。關靥手心握緊，隻要他敢動手，自己就給他一拳。

頃刻間阿九已經靠近，不等關靥躲閃，身軀壓上劍刃出鞘，一道寒風掠過關靥的頸口，關靥還沒來得及眨眼，劍刃又收回鞘中，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關靥脖子涼飕呆如木雞，生怕一動腦袋就落了地。阿九得逞冷笑兩聲，繃緊的眉宇微微舒展開，盯着關靥的臉狠狠看了看，轉身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