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裴初低低又喊,額頭滲出細密的虛汗,“暮雲。”
關靥漂洗着汗巾,擰幹擦拭着他的額頭手心,裴初是興國坊最尊貴的少主人,卻還是有太多不可為的事,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庇護不了,尊貴?關靥自嘲一笑,有什麼尊卑之分,坊主在島上呼風喚雨,見了國師還不是吓得大氣都不敢喘,都是一樣的命,誰又比誰高貴?
裴匕覺得能近身伺候主人就是福氣,這福氣,關靥不要。
福氣不要,但關靥還有義氣在,裴初雙腿殘疾,關靥也不知道他要卧床多久,躺着不動會生出褥瘡,關靥推弄着想給他翻身,動作太大驚的裴初抽搐了下,裴初蓦的睜眼,愣愣看着關靥,喉中沙啞擠出,“你回來了。”眼前少女臉廓逐漸清晰,裴初雙目暗下,“你不是她。”
關靥端起水碗,裴初無力的扭過頭拒絕,關靥自己有些渴,吞咽着喉嚨偷喝了口,還沒咽下,裴初又轉過頭,直直盯着她嘴邊的水漬,“好喝嗎?”
關靥急急擦嘴去給裴初掖被,“少主莫怪。”
“一口水而已,怪你做什麼。”裴初示意關靥扶自己坐起,“江暮雲沒有死。”
才醒又魔怔了,關靥也不敢再刺激他,垂頭也不接話,裴初看了眼緊閉的屋門,“婁石頭也看見了。”
婁石頭?關靥欲言又止,誰說看見了關靥都會半信半疑,婁石頭…童言無忌說的就是他,少主是不知道他腦子不太靈光嗎。
“關靥你說,她沒有死為什麼不來見我?”裴初怅然,“她是怪我嗎?”
“您待江暮雲情深義重,現在坊中風聲緊,她出去了也不便見您,過陣子她就會回來了。”關靥小心窺探着裴初的臉色,隻要一個不對,就扯嗓喊人,若裴初再厥過去,裴淵非得剁了自己。
“坊中人人叫她暮雲姑娘,你居然直呼她的名字。”裴初又道,“你和她相熟?”
“不用相熟,也可以一見投緣。”關靥耿直臉,“她待人義氣,她幫人,人幫她。”
裴初面色微變,“你居然會用義氣形容她?我與她朝夕相處十餘年,隻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活着。”
“您待她再好,也是她的少主,又有坊主和裴管事盯着,自然是要如履薄冰的。”
“都是荒島流衆,有什麼主仆之分?”裴初搖頭露出譏諷之色,“回去榮都也不過是為人所用,主宰不了任何,還不如留在島上。”
“少主不想離開?”關靥低問,“半年之期即滿,裴管事說,興國坊大事将成,會有很多事可以去做。”
裴初不屑冷笑,“這麼多年過去,還以為裴匕心性早已經淡了,被人幾句煽動又燃起大志了麼?有事去做?興國坊困在島上已近百年,百年都沒被記起的裴家人,怎麼就突然有大事可以做了?關靥,你也算聰慧,你覺得呢?”
“我…”關靥自幼随父親飄零,當然知道天上不會有掉餡餅的好事。
“你是幾年前來的島上,見識過外頭,你說說,島外如今是什麼景象。”
“不怎麼樣。”這問話戳到了關靥痛處,聽爹說,自己家原先也算是榮都小康,吃喝不愁,還有處不錯的小院,也不知怎的天降大禍,走的倉促連門都沒鎖嚴實,爹常念叨,這輩子怕是回不去了,回去家裡保準也被抄了個幹淨。
——為什麼抄咱家?關靥反問,她再少不經事,也知道“抄”字的嚴重性,爹呸呸啐着便不再說了。
“因為血弩案。”裴初聲如驚雷打斷了關靥的思緒,見關靥面無起伏,裴初陰下聲,“你知道血弩案。”
雖然爹沒認真和自己說起過,但關靥早已經知道,他們一家就是因為血弩案避走榮都,流離十餘載都回不去故土,就連自己,都是在外頭生下的,娘月子都沒做好就又要離開,落下病根又缺醫少藥,在自己十歲那年撒手人寰,死在了連名字都叫不出的異鄉。
娘臨死前說: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跑了。
也是在娘下葬的那晚,爹喝的酩酊大醉,一張嘴跟突突了似的,與關靥說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