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沉璧早已熟識天鹄坊的構建,與朝廷内坊一樣,前院商議辦事,後院深而廣闊,才是兵器坊鑄場所在。後院枯草叢生,昔日的鑄器七零八落散在各處,當年事發突然,大理寺三日結案斬殺一幹人犯,天鹄坊所有财物和庫存兵器都抄為國有,其他不值錢物件散落各處,不是笨重,就是破爛,也無人稀罕去撿。
穆沉璧腳下踩到硬物,拾起細看,是一把尚未鑄成的短劍,劍長七寸,劍柄窄小,劍身鈍拙并未開刃,穆沉璧掂估着短劍份量,知道這并非未鑄成的短劍,而是已經完工的成品,隻是,用來鑄給孩童練劍,所以并未開刃,雖沒開刃,但此物做工精巧,細節用心,為護及孩童嫩手,棱角都磨做圓弧,穆沉璧摸着也是啧啧暗歎,榮都,乃至晉國,已經許多年沒見過這般精湛的技法。
孩童的劍…穆沉璧環顧這塊凄惶之地,禍事一定來的很突然,鑄師打鐵,劍奴燒火,孩童練劍…就在一瞬間,安生嘎然而止,落下短劍的孩子,臉上會是怎樣驚恐的表情。
穆沉璧輕輕放下短劍,回頭洛一塵已經到了身後,“太子隔陣子就來,要是找什麼不如等白天,屬下們還能幫着一起。”
“父皇說,等興國坊回京,會賜此處安置,更名禦刃坊。”穆沉璧聲如晚鐘,“這幾日會有人來收拾,你記得提醒他們,這些物件都要一一收好,不可随意丢棄。”
“屬下遵命。”洛一塵眨眼,“流星石鑄成了?沒聽說啊。”
“本宮還是太年輕,差點被父皇和國師騙了。”穆沉璧笑了出來,“不論流星石能否鑄成,興國坊都會被召回榮都,所謂流星鑄劍,隻不過是讓他們的回京更加名正言順,以堵住内坊之口。”
“既沒有這個本事,回京又能做什麼?”洛一塵是個武将,一言不合就開打,朝堂的彎彎繞繞他是真不明白。
“為了禦刃坊這個名頭。”穆沉璧掃試過後院各處,夜色深沉,各色舊物在眼裡也是朦朦胧胧,但隻要定睛細看,輪廓便漸漸清晰,“一塵,崔國師有大智慧。”
“那是當然。”洛一塵抹了把絡腮胡,“不然也不會得皇上和您如此青睐。太子也有大智慧,崔國師再厲害,其中道道還不是被您看出來。”
禦刃坊——何為禦刃,就是天子之物,大晉之物,賜名禦刃坊,就是昭告天下,裴家的興國坊已收歸朝廷,昔日天下各坊皆是私有,百花齊放,家家有機會承制朝廷大單,勢大者可與三公比肩;血弩案後各坊凋零,百業荒廢,朝廷設内坊制器,内坊是朝廷編制,惹人争權奪利不說,還便宜了一幫皇親國戚拿錢不幹事,養了好些廢物。比如自己那個舅舅,難得一見的昆吾石視若無睹,心心念念居然是自己被人坑了的胡椒。
穆沉璧想給賣他胡椒的西域人叫個好,皇糧吃多了,就該吃土。
而“禦刃坊”,就是解決當下困局的最好辦法。裴家掌櫃,朝廷東家,行坊中事,按朝規制,穆沉璧想着越發欽佩崔錦,此法一舉兩得,要能順利,假以時日,重現昔日繁榮并非不可能,也隻有局外人,才能洞悉全局,崔錦所想已不是普通計策,而是國之大計。
——“要是…”洛一塵打破寂靜,“要是流星石真成了呢?”
鑄成?穆沉璧還真沒想過,他聽過許多天鹄坊的輝煌舊事,對遠在滄浪島的興國卻坊知之甚少,“走了。”穆沉璧穿廊過道,見新進的小鷹衛杵在前院抱肩直哆嗦,忍不住笑道,“今兒也不冷,你抖什麼?”
旁人憋笑,“回太子的話,屬下們剛和他說到血弩案,知道這宅子的裡人都死了,瞧他吓的那慫樣兒。”
“一宅子冤魂野鬼,你們不怕?”小鷹衛死撐。
“太子跟前,你還敢和大家頂嘴?”洛一塵氣的要去扇他,“聽清楚了,沒有冤魂,陸家是認罪畫押的,叛臣賊子,罪有應得,死有餘辜,聽清楚了嗎!”小鷹衛不住點頭,縮在後頭大氣都不敢喘。
“回宮。”穆沉璧踩過半尺高的雜草推開朱漆大門,他日再來,便是“禦刃”二字了。
滄浪島 興國坊
今夜,連老天都在幫自己,關靥舉頭望天,明月高懸,清亮的月色鋪瀉滿無人的鑄場,草葉瑟瑟蘊含着滿腹哀怨,對映着微光忽隐忽現,關靥盯着天上的半個月亮,恍惚間看見了江暮雲溫柔娴靜的的面容,她的臉蒼白帶着不可亵渎的高貴,她對關靥盈盈笑着,唇齒微動好像在喚關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