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性?”小馬後背發冷,“你是說…她?”
鐵漿與血肉相融,漿水薄韌,要冷卻後再回爐重熔,每熔一次,漿水就會越濃稠,流星石的珍貴就在于流光溢彩,濃豔似火,漿濃一分,彩便少一截,這樣就算是兵器鑄成,也是鈍感大過靈巧,與尋常俗品無異。這樣的兵器呈上去,國師崔錦和當朝皇上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流星石,隻有一次機會。
“你是坊中最有經驗的鑄師,你說說,該怎麼做?”裴淵低籲濁氣。
老鑄師低低歎息,“我需要人幫我。”
此言一出,圍着的衆人退後了大半,奇迹可見證,髒活沾不得,這一個退後,隻剩幾個劍手杵在前頭,高大挺拔很是紮眼。小馬悄悄想倒退,後腳邁出,見阿九和馮十三沒個齊步,癟着嘴不情不願又立在了原地。
“說吧,你要誰幫你。”裴淵看過一衆神色各異的臉。
老鑄師搖着頭,坊中人的斤兩裴淵心裡有數,興國坊啊興國坊,除了一口不滅的天爐,還有什麼可以拿來興國的?幫手,沒有幫手。
人群裡,婁嬸墊腳琢磨着裴淵的臉色,幾番想張嘴,又糾結着閉緊鑿不出個縫。
“可惜咱們隻會劍術,不會鑄造。”馮十三啧啧道,“也幫不上忙。”
“劍手無劍可持,與廢人無異。”阿九愛惜拂拭手中的佩劍,“所以更要珍視來之不急的東西。”
“最多到明日,漿水就要回爐。”裴淵憤憤拂袖而去,“你好自為之。”
“想不到。”馮十三湊近阿九,“本以為流星石熔了便成,怎麼還有難關?”
“關關難過關關過。”阿九眉間不動聲色,“我信這一次,天命在興國坊。”
聽竹軒
關靥說要走,但卻沒有走,她雖沒伺候過人,卻眼裡有活,手腳麻利,不過半刻,就把偌大的聽竹軒收拾的幹淨整潔,見裴初沒有躺下的意思,又尋了件鬥篷披在他背上,怏怏坐在小凳上,托着腮幫子不知在想着什麼。
“你鑄成過什麼物件嗎?”裴初打破沉默。
關靥也不想與他繼續貓捉耗子的遊戲,低低應了一聲,關靥十歲那年,自己用悄悄收集的鐵英,在一處荒廢的鐵匠鋪裡鑄成了把短劍,爹還笑話她,說到底沒見過真家夥,劍柄劍刃一般長,咋個使嘛——就好像是婁家的小木劍,關靥一眼看見就生出親切之感,這不就是小時候的自己嘛。爹重鑄了自己的短劍,未免傷到女兒,尖角處都磨到圓潤,劍未開刃,就留給關靥戲耍,關靥很喜歡自己跟爹合力完成的作品,隻可惜逃的倉促,某日匆匆離開,便再也尋不到了。
“技法生疏了麼?”裴初又問,“要現在上手,還會嗎?”
“當然。”關靥脫口而出,既然都說出了口,面上也無嘴快的懊惱。
“他們是鑄不成流星劍的。”裴初瞥目看着窗外,“關靥,我要你幫我。”
關靥第一次見到裴初,就是在他開的學堂,婁嬸說,活計忙完,要不怕費腦子,就去聽少主說書,關靥最喜歡聽說書,早年遇見就走不動道,非得聽完才肯走,誰知摸到了地方,婁嬸也忒會唬人,這怎麼是說書,這是在教書。關靥拔腿要走,聽坐在青竹椅上的男子聲音清揚,他在念——“山石疊,鐵英烈,石墨石清,異重彩;雀石藍,烏石黑,朱砂藍銅,取色艱。”
——一道采鐵英,二道取其精,三道燒成料,四道化漿水,引漿泛光,鑄造成剛,固鐵具,承大用,心容丘壑,器呈山河。
關靥默默低念,他在念的,是爹教過自己的《鑄經》,爹說,要坐大船去一處安生地方,到了這裡就不用再逃,還能繼續做着喜歡的事。關靥終于明白,爹說的地方就是滄浪島,島上的興國坊是天下僅存的兵器大坊,關靥本想蟄伏一生,在島上混沌到死,裴初口述的《鑄經》喚醒了關靥塵封的鐵血,爹死了,但技藝不會絕,關靥,不想再逃。
“少主不稀罕流星石。”關靥道,“怎麼又想我幫他們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