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躲不掉。”裴初的臉上浮現出與他的清雅不相稱的叵測表情，“爹非要出島，那我就推他一把，鑄成流星劍，送他上青雲。”

“漿熔血肉，常人不敢動手，也沒這個本事。”裴初面色煞青，“關靥。江暮雲不能白白犧牲，總要在這世上留下什麼，讓大家知道她來過。”

關靥攤開雙手，上島三年有餘，她白天和婁石頭扛包篩料，觀察師傅燒料的手法暗暗琢磨；閑時去學堂，跟着裴初苦學《鑄經》，裴初教學深入淺出，比起爹說的更有趣味，關靥不僅能倒背如流，還領會了每個字句的要義，更能舉一反三，琢磨出自己的道道，摩挲着手心的粗繭，關靥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千裡之外 晉國榮都 内坊

太子穆沉璧正在研究一種西域運來的礦石——昆吾石，鬼市的賣家說，昆吾石硬度極高，鑄成的兵器光明夜照，威力無比。内坊幾個掌事已經陪着太子苦熬到子夜，他們實在不理解太子對昆吾石的熱衷，内坊十多年都用玄鐵打造兵器，既有玄鐵這種駕輕就熟的原料，還苦苦琢磨昆吾石做什麼？

最重要的是，沒人喜歡西域來客，他們喜歡把自己藏在寬大的袍子裡，身上綴滿奇怪又廉價的飾物，他們也不喜歡在明處買賣，偌大的榮都集市不待，非得窩在黑暗狹小的鬼市，就像見不得光的耗子，他們交易隻收銀錠和金子，樣樣還要咧嘴啃咬驗明真假，像是誰稀罕騙他們。

内坊的人都說，比起帝王，他們的太子更适合做一個鐵匠。

一旁候着的，是太子黑鷹衛的首領洛一塵，洛一塵年紀不大，卻蓄了把絡腮胡，乍看兇神惡煞很是吓人，但細品五官分明透着俊朗，要薅去絡腮胡，也是榮都女子芳心暗許的好模樣。

鷹衛隸屬皇宮禦林軍，卻又不受禦林軍統領管制，隻聽皇上一人之令，洛一塵麾下這支黑鷹衛的任務就是保護太子，宮裡宮外，隻須護太子安危。

這活看着不算麻煩，但誰做誰知道，穆沉璧沉迷鑄術，去的盡是刀光劍影的地方，這還不止，他最厭煩黑鷹衛寸步不離的跟着，大部分時候，洛一塵隻能遠遠跟着他好幾丈外，靠一雙眼睛護着他的周全，洛一塵常在想，要真有人想謀害太子，自己怕也是護不住，所以穆沉璧能安好到今日純靠運氣，當然還有自己的運氣。

“西域人不可信。”掌事沈敖困得睜不開眼，“上回，就上個月，卑職家中購置了些胡椒，回家一看，嗨，胡椒摻土卑職早有心理準備，哪知道…這是土裡摻胡椒啊，害卑職被夫人好一頓數落，世風日下，喪盡天良，缺德，太缺德了。”

“舅舅懼内，本宮知道。”穆沉璧放下昆吾石，“洛一塵，你記下沒有，本宮的舅媽不喜歡吃醋，愛吃胡椒。”

内坊幾人輕松笑出，屋裡氣氛漸漸融洽。

走出内坊，穆沉璧惬意的伸了個懶腰，卻不是往宮裡走，徑直又去那處地方了。洛一塵無奈垂頭，那地方鬼泣森森，陰氣太重，雖說鷹衛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但大晚上的還往那裡去…就不怕女鬼纏住大家夥兒？

沿着長街走上半柱香工夫，便是座鬧中取靜的古老宅院，朱漆斑駁的大門上頭耷拉着半截舊匾，匾額字迹不全，能認出的隻剩一個“鹄”字，但不需匾額，榮都人也都認得這地方——“天鹄坊”。

穆沉璧輕輕推開門，夜風乍起，一股朽味混着塵土撲面而來，身後鷹衛披風掩面，嗆得咳了幾聲。已經許久沒有人在這裡居住，偌大的宅子滲出一股子空曠的詭秘之感，這陣子天幹物燥，明明沒有下過雨，夜空月朗星稀，但腳下的泥土每踩一步都是濕潤松軟，好像浸潤過什麼一般。

洛一塵是土生土長的皇城子弟，他懂事起就知道，天鹄坊是姓陸的，陸家犯了大案，被判滿門抄斬，一家百十口死絕了戶，這麼多條人命折在這裡，再好的宅子也無人敢接，荒廢至今也是頗為可惜。

新來的年輕鷹衛好奇的嗅着鼻子，見太子走遠，湊近洛一塵耳邊，“洛首領，這院子…怎麼透着一股…說不上來的怪味兒。”

“是不是…你家殺完豬的血腥氣？”有人插嘴。

“對！”那人恍然大悟，“就是血腥味。”

“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有人又道，“進了死人堆，不聞血腥味兒，難不成是你家炖肉的味兒。”

“放肆。”洛一塵聽得刺耳，“就算是朝廷重犯，也是死者為大，到了人家家裡，不可不敬！”

—— “屬下知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