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得出江在寒該去哪裡,徐徽言也能。江在寒加入宏遠暴露了他的軟肋,徐徽言也精準地捕捉到了這一信号。
徐徽言已經确認他并不是完全排斥毫無轉圜餘地的。
給他關心為他撐腰,因為徐徽言察覺到,這是江在寒從小到大缺少的、渴望的。隻要讓他嘗到來自“父親”的甜頭,江在寒最終會承認他們關系,甚至主動依賴這個關系。
江在寒厭惡這樣的自己。
但他無法否認,自己正在朝徐徽言預料的方向走去。
***
霭裡的茶樹花開了。
藏在翠綠葉片下一朵朵白,嬌小清麗。
外婆說茶樹花搶了養分,影響茶葉質量,打發放假在家無所事事的小江在寒去摘。小江在寒盯着花忘了路,不知走到了哪,擡頭外婆也不見了。
他也不急,抱着竹簍安安靜靜地等。
等一會外婆就來了。
“又走錯路,”外婆撚去他頭上的花瓣,“外婆不來冬冬就丢了。”
外婆講話溫柔,數落也是柔柔慢慢的。小江在寒有恃無恐,抓外婆的手,“反正外婆會找到我。”
他就這樣被外婆牽着,低頭看看花,回頭數數鳥,往家走。
走着走着,忽然發覺手裡空空的。
江在寒轉頭,外婆不在前面。
殘陽被地平線吞盡,綿延的茶山被黑暗一點一點吞噬。那黑暗自遠及近,潮水般向江在寒奔湧而來。
他掉頭跑。
跑得離家越來越遠。
直到黑霧近在腳邊,江在寒再也擡不動腿腳。
他張口求救,卻發不出聲。
黑霧向上漫延,已然及腰。
江在寒用盡力氣,忽地睜眼——
卧室沒開燈,胸口傳來喵的呼噜聲。
窗外的光線透進來,銀點前爪蓋在臉上,壓在江在寒胸口睡成一攤白蒲團。
***
江在寒在驚魂的殘餘中喘息片刻,拍拍罪魁禍首。
銀點雙耳一豎,發現擾它好夢的人正挪動着起身,十分不滿,哼唧一聲跳下床。
江在寒從浴室出來,徑直走進另一側的衣櫥。
衣櫥的壁櫃深處,擺着一個木盒。黑底鑲金的牡丹花樣,小巧精緻。
那是外婆的遺物。
其實他很少翻看這個木盒。外婆走了好久,久得江在寒都快忘記她的臉。夢裡都是模糊的影。
外婆一貫務實。除了給江在寒留下一筆足夠他留學的錢,其它幾乎什麼也沒留。
一隻不大的木盒就裝完了。
銅扣啪嗒一聲,盒蓋打開。
最上面是幾張照片。
十七八歲的外婆紮着兩個大麻花辮、畫着誇張的紅臉蛋,旁邊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梳着同樣的發型,兩人開懷大笑。背面寫着趙嫣黃月秋。
趙嫣是外婆的名字。
她時常看這張照片,告訴江在寒另外一個姑娘是她最好的朋友。
江在寒問朋友現在在哪裡。
外婆說她身體不舒服去大醫院治病,治好了就回來。
江在寒摸摸外婆的背,就像她平常安慰他那樣,肯定地說,外婆的朋友一定很快就康複。
另外有兩張外婆和母親的合影,四張外婆和江在寒的合照。
江在寒問過江鸢,那兩張照片你要拿走嗎?
江鸢說她有,讓江在寒留着。
江在寒說好。
照片下面是三本筆記本,很普通的白色封皮。兩本寫滿了,第三本寫了一半。
内容很單一,都是深市的天氣。
從江在寒小學畢業離開霭裡那天開始記的。
每一天,深市的天氣。
江鸢在葬禮之後把這些東西交給江在寒,他以為那是日記本。翻開才知道不是。
裡頭除了天氣什麼都沒有。
又好像什麼都有。
最底下是一張泛黃的A4紙,筆記本上撕下來的,邊沿撕得不太平整。
内容是江在寒的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