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叙沒有打攪他,顧自道:“過幾日踏雪冬獵,去放松放松?”
宣王立時應下,“自然。”
季明叙知道他是個什麼德行,當下吃完飯就攆他快些回府,待宣王走後,寂安從門外通秉道:“世子,九江來信了。”
季明叙熄燈的動作一頓,讓寂安将信送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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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任月阿命為九江巡撫的消息一出,慶願坐不住了。
“九江的人手動作這麼慢?”
她皺着眉頭,手下挫茶,卻因心緒不甯,茶湯濺落四周,李掌教将這一幕瞧在眼裡,不覺眼神微動。
“打從咱們的人前往九江,就沒有一個成事的,月阿命行事謹慎,咱們的探子——幾乎全折進去了。”
慶願就是知道這個情勢才生氣。
她用帕子擦掉席布上濺落的水,淡淡道:“她如今已經查到範享貴身上,下一步隻怕就要和孟泰等人交鋒,你派人去給孟泰送封信,動作要快,耽擱了日程隻怕月阿命先于我們對他下手。”
九江富庶,各地豪族世家皆有官員摻雜在其中官場,這也是慶願笃定阿命此行不順利的原因之一。
沒人希望既得利益憑空消失,誰敢動這群人的蛋糕,他們就能跟誰拼命。
行賄案看起來隻與銅礦和私鑄錢币有關,但事實上是整個九江官場對此舉的包庇,他們官官相護,看中銅礦開發後的巨大效益,想要從中撈上好處。
别的不說,身為地方最高長官之一的孟泰就吞下不少筆範享貴的巨額賄賂,另一位布政使蔺方元身世清白,無人敢拉他下水,這才能做到濯清漣而不妖。
李掌教奉上筆墨紙硯,有些疑慮:“那孟泰會與我們合作嗎?”
此前孟泰等人并不知範享貴的身後是慶願等人,範享貴也從未透露過。
慶願嗤笑:“合作?他也配?”
李掌教心裡一驚。
“解決完孟泰,九江的這步棋就算是廢了,畢節苗亂,讓咱們的人抓緊動作。”
“是。”
而南魏另一端的九江,自李嘯林與鄒宇被捕後,又發生一件大事情。
“什麼?!範骈玉死了!”
田超傑驚得手中茶水四濺,差點灑在手背上。
馬國安微張着嘴,支支吾吾看向阿命:“怎麼會?這......這怎麼李嘯林和鄒宇剛招供,範骈玉就出事了。”
範府的管家昨日登門報官,稱自家老爺死在書房,雖留了封信稱其是自刎,但範家親屬都覺得詭異,範骈玉别的不稀罕,就對這條命尤其珍惜。
一個向來惜命的人忽然自殺,範府衆人都覺不對勁。
範骈玉在信中将行賄案的過錯盡數攬在自己身上,還清清楚楚留了行賄案相關的物證,以一副愧對皇天後土的口吻,稱自己愧疚難當,故以死謝罪。
勘察過後,三人從範府走出來。
田超傑兩手一甩,忍無可忍道:“就範骈玉那個稀皮樣,能主動尋死?鬼才信!”
馬國安認同地點頭:“依我看,保不齊他的死是背後之人做的手腳。”
身為錦衣衛,這種推脫責任的手段他們沒見過一千也有八百,就是不知範骈玉之死的幕後主使是誰。
阿命便道:“你二人先将屍體送去經曆司,命屍檢部檢驗其死因。”
田超傑和馬國安不敢耽擱,聞言立時動身。
走過街巷,伊奇和哈童在巷口等着阿命。
“将軍,老阿爸從京城傳了信過來,是關于皇後沐氏的。”
阿命眸子一眯,接過信件一目十行看起來。
哈童奇怪道:“之前将軍說查一查皇後,怎麼京城的暗樁這麼久才有消息?”
足足兩個月時間,可比往常慢了不少。
伊奇凝眉:“這個沐氏出身當今世族沐家,沐家是堅定的保皇派,深得皇帝和朝臣信賴,因此從沐家人身上打探消息着實費勁,皇後沐氏更是深藏不露,這次能有所收獲,老阿爸還是借了宮裡那位福掌印的人手。”
“那個福掌印辦事倒是利索,就是沒想到這皇後還真有點兒東西。”
哈童啧啧稱歎。
阿命在一旁看完信封,就用身上攜帶的藥水将其銷毀,聞言道:“還記得吳音柔麼?”
兩人對視一眼,一同道:“記得。”
“她死後,我從啟祥宮的地磚下方翻找出兩封她和皇後的通信,信中明确提到,先太子病逝是皇後與吳音柔聯手設局。”
話音一落,伊奇和哈童眉頭皺起。
“皇後為何要對先太子下手?皇後并無子嗣,殺了先太子,皇後也跟皇位沒半點關系,她這麼做能得到什麼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
阿命眯起眸子,棕色的瞳孔被陽光映出幾分淺琉璃的模樣,她看着地上已經化成一灘水的信封,若有所思道:“她為什麼要殺先太子呢?”
“最關鍵的一點是,她乃沐氏旁支庶女,出身低微,入宮時身無所長,入宮十年或許手中有些勢力,但殺死太子這件事,需要的可不是一日半日的謀劃,”
阿命緩緩道,“看來,我們的這位皇後,她藏得很深啊。”
深宮之中命比紙薄,一個不被重視的柔弱女子,卻能隐忍到今日,在暗中蟄伏,殺掉于南魏至關重要的儲君,局面......開始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伊奇發問:“她和吳音柔的合作也有些奇怪,吳音柔憑什麼幫助皇後殺人?”
哈童附和:“不說這個皇後手段如何,就這個吳音柔也夠邪性的。”
“那你們說,皇後和吳音柔聯手殺掉先太子,慶願知道麼?”
阿命看向兩人。
伊奇思略半晌:“應當是不知道。”
哈童也搖頭:“肯定不知道,慶願要是知道皇後殺了先太子,肯定要弄出些動靜,現在風平浪靜的,肯定是因為慶願也不知道皇後做的手腳。”
阿命心裡度量一番,随後吩咐道:
“京城的消息我們還是要多多注意,老阿爸也來信說過,最近慶願的暗樁發往九江的密信愈來愈多,看來她要對孟泰動手了。”
伊奇和哈童主動請纓,去孟泰府上守着。
阿命一人行走在路上,濕寒的空氣撲面而來,手腳瞬間泛起股涼意,她背着手去茶樓吃了些點心,便轉道前往司獄司,路上遇見賣棉衣的小販,她扯了三件最厚的。
天氣再如何冷,卻也比不上漠北終年的大雪。
走到司獄司時,她将三件棉衣扔給文太原三人。
牢獄昏暗,這裡沒有窗戶,日日隻有黯淡至極的火光,這些火光挂在走廊的壁燈内,像是虛無缥缈的鬼火。
文太原隻是感覺自己身前的地面輕微地“砰”一聲,像是扔了個什麼東西。
他擡起凍得紅腫的手指,探過去一摸,下意識看向鐵牢外那長身玉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