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京城忽有流言四起,稱九江新任巡撫私蓄十數男寵,此事風聲漸大,逐漸傳到皇帝耳中。
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朝堂上連着四五日,參阿命放浪形骸的奏折堆得像個小山,都察院的禦史們梗着脖子叫嚣,皇帝恨不得将這群人全砍了。
“豈有此理!你們簡直愚不可及,蠢貨!都是蠢貨!是不是朕重用誰你們都要參上一本?”
“陛下怎知那月阿命清清白白———”
“更何況那月阿命乃異族女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陛下,三思啊”
“古有比幹剖心,今有我王嘉撞柱!!”
“王大人———”
朝上亂作一團,皇帝重怒,叫黃海召季明叙進宮。
要知道季明叙這三個字已經消失在京城有好一段時間,黃海禁不住道:“陛下不是說,等到春闱下榜再召見季世子嗎?萬一都察院又作鬧個不停———”
原先皇帝用季明叙好歹還賜個官職,現下這般肆無忌憚,免不得那群文官又要彈劾。
皇帝正坐在榻上批閱奏折,聞言大怒:“這群不要命的東西,真當朕這個皇帝是繡花枕頭,朕想任命官員還用得着他們置喙!”
說罷,他大手一揮,桌上的玉飾盡數落地,眼瞅着一片叮咣作響,黃海大驚,連忙跪地結結實實地磕頭:“陛下贖罪!是奴才不懂事!是奴才不懂事!”
一邊說着,他又一邊抽自己巴掌,皇帝看了心底解氣,卻仍是一腳踹在他心窩子上:“給朕滾去請季世子!”
“哎呦,”黃海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立馬起身匆匆退下,“奴才這就去———”
.
一晃一月份,正是臘月寒冬時節,永安胡同人丁稀少,一片冷清,林府還有些許丫鬟和侍衛打鬧的聲響,忠義侯府卻悄無聲息。
季青山愛聽戲,季明叙請了幾個戲班子進院,吹吹打打,熱鬧兩天便也都散了。
“咚咚咚”
大門忽地被重重敲響,聲音急促,門前的侍衛連忙問道:“來者何人?”
細又長的男聲倉皇道:“府上季世子可在?”
侍衛叫三慶,聽出這聲音有些熟悉,應是皇帝大伴手底下的一個小太監,遂一邊命人去後院通報,一邊回應道:“原來是榮新大哥,黃大人也來了吧———”
“嘎吱—”
幾個侍衛合力将大門打開,三慶拱手讨饒,連忙邁下台階去請坐在轎子裡的黃海。
小太監榮新小跑着到轎子跟前兒,彎腰請示:“幹爹,侯府來人了。”
話音剛落,轎簾就被掀開,黃海挂起笑臉,被一群人圍着進府,此番雖悄無聲息地來,但到底是被對面的林府小厮觀察了去,隻見對面一小厮探頭探腦,待看見黃海的身形後立時鑽回府内,無影無蹤。
後院,正坐在書房查賬的男人詫異地挑眉。
“黃海來了?”
寂安行禮道:“瞧着不像以前那般神氣,也沒讓您親自出府去迎,自己就從轎子裡出來了,我估摸着是有什麼急事。”
季明叙放下手中筆墨,慢條斯理地起身:“既是他有急事,我們就不急了,他這個老狐狸,指不定是得罪皇帝讓咱們去救急,如今朝上可吵得熱鬧,聽說王嘉前幾天還要撞柱呢。”
寂安為他更衣,添了一句:“也不見他們為京城的雪災吵,又凍死好些人。”
“哼,”男人冷笑一聲,看了看鏡中自己的倒影,确定穿戴齊整,才讓寂安替他取來佛串,“不急,且讓他等上一會兒。”
“柴翁已經到京城了,安排在咱們郊外的莊子裡,等明日雪小一些,就能接回來。”
寂安低聲道。
男人眉頭微緊,盤着手中珠串,
“好戲馬上開場,阿命把人送到京城,無非是想讓京城更熱鬧些,九江行賄案一旦捅到慶願他們幾個眼前,他們可就坐不住,最容易露出馬腳。”
這時下人來報:“世子爺,黃大人在前廳落座了。”
季明叙淡淡道:“就說我這幾日染上風寒,行動遲緩,寬慰他等上一會兒。”
寂安眼見着那侍從退出去,才道:“給您備上暖手爐,也有個說辭。”
前廳,黃海強裝鎮定,可卻是坐立難安,在廳中連連踱步,請人去催,卻得一個風寒的消息。
又等了近一柱香,才見季明叙施施然走出來。
黃海憋着一肚子氣,現下有求于人,又不敢發火,硬是擠出一抹笑臉,“季世子,陛下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等着您啊,您快進宮吧。”
季明叙慢悠悠道:“我如今無官無職,進宮是給皇上獻禮嗎?”
黃海還不懂什麼意思,就見季明叙身後的寂安端上一個盒子。
黃海瞬間消了氣,贊歎道:“季世子實在機智。”
如此一來,都察院便沒了話頭。
季明叙這便坐馬車趕往宮裡。
.
都察院終于消停兩天。
然而九江事态急轉直下。京城中關于阿命貪贓枉法的傳言漫天飛,饒是皇帝也起了疑心。
季明叙一路随黃海進宮。
黃海笑臉相迎,往日向來眼高于頂的他今日卻低下頭,笑着提醒:“這兩日都察院的那群大人們實在是聒噪,吵得陛下心煩氣躁,世子是陛下的愛臣,除了您,奴才幾個可真是沒辦法替陛下效力。”
季明叙裹着狐裘,可算是看明白皇帝為何急着召自己進宮了。
這都察院的官員們向來都是犟種,不怕死不怕貶,巴不得能觸怒皇帝,若是死了便能在史書上以忠義之稱留名,若是沒成功那也不會損失什麼。
是以曆朝曆代的皇帝們對于言官都無計可施。
季明叙心下思慮閃過,面上假意迎合,和黃海打起客套話,不多時便穿過文華門進入文華殿,殿内隻有福生幾個太監伺候,皇帝正在榻上批閱奏折。
黃海讓季明叙在殿前等候半晌,自個兒進去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