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穩坐釣魚台的季明叙就這樣被拉到政.治的漩渦之中。
保皇黨和慶願黨瞥了眼那方被茶水嗆到的季明叙,各自回到團體之中竊竊私語。
保皇黨冷哼一聲:“依我看讓季修撰充當這個使職也未嘗不可,季大人既是陛下心腹,又是未來的輔臣,更何況,他也有幾分手段,讓他去,也不至于損害我等的利益,諸位看如何?”
其他人連連點頭。
慶願黨也胸有成竹:“京城誰不知那季明叙與月阿命是實打實的死對頭,他們幾個可真是蠢,竟然敢讓季明叙前去,真是生怕他揪不住阿命的毛病,皇上既然開口了,咱們也就不要多嘴,介時這季月二人鬧出些首尾,哼哼,那可就有意思了。”
皇帝坐在上首,這一次終于沒有迎來反對意見。
他看了眼下首眉頭緊皺的季明叙,忽覺不妥。
他在京城沒有幾個貼身人能用,原先阿命是送上門來的快刀,現下阿命前往九江,這季明叙也去了九江,他在京城着實不好伸展。
皇帝心中那叫一個悔。
但木已成舟,事實無法逆轉,他憋屈得坐在上首,讓太常寺去拟旨。
下朝後,季明叙有些無語地站在皇宮門前。
眼見飄雪打了個旋兒落在腳下,來接人的寂安見他愣在原地,不禁問道:“世子,這是怎的了?”
季明叙深吸一口氣,将原委告知。
寂安眼睛瞪大一圈,心想皇帝真是胡來。
一路上,寂安坐在外面趕車,禁不住道:“陛下當真是——”
車内的男人淡淡道:“主上無用,隻能當臣子的多費心。”
不怪朝中大臣有半數之多支持慶願,後者雖然奢靡成風,但在政務上尚有幾分手段,可如今的皇帝,雖然有中人之姿,但性格着實軟糯,連都察院區區幾個禦史都不敢置喙。
要知道,前朝先帝剛上位時就殺言官以震懾世人,以至于朝中黨争不敢擺到明面上來。
季明叙不禁覺得有幾分可笑。
他的父親,便是因為對這樣的君主愚忠而丢掉性命。
“寫封書信發派九江,”半晌後,季明叙沉思着,“你留在京城,我快些一個月回京,慢則兩月,”
寂安眉頭緊皺,立時反對:“世子!屬下若留守京城,您身邊哪有當用的人?”
季明叙搖搖頭:“你不懂,此番前往九江并非是為了九江行賄案,依朝臣所言,此番我前去也不過是作壁上觀,其餘并無煩擾,你留守京城,要當好我的眼睛。”
寂安咂摸半晌,悶悶不樂地驅車回府,路過公主府時,依稀能瞧見落了雪的牌匾。
有一老仆慢悠悠地坐在門前的躺椅上,似是在賞景,悠閑得很,寂安認出那是白音。
後者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煙杆子,看見他們的馬車,老眼狀似不經意地拂過他們。
這番動作倒也不錯,畢竟在外人看來,季明叙和月阿命一直都是敵對狀态,雙方陣營的下人若是太和睦便顯得詭異至極。
季明叙回府後,就去别院找季青山。
這兩日戲班子又進侯府,咿咿呀呀,唱念做打,沉寂的院子終于有些活氣兒。
季青山躺在椅子上,見他來了便甕聲甕氣道:“大孫子,過來幹啥喲?”
季明叙笑:“爺,朝上的動靜你不清楚?”
季青山翻了個身:“清楚也得裝糊塗,你現在本事大,這九江總督也是說做就做。”
季明叙站在他跟前,高大的身形幾乎罩住躺椅上的老人:“不過使職而已,一兩月後便卸任了。”
季青山睜開眼,看向他,問道:“怎麼就點了你去?”
季明叙将朝上争端一一指出,坦言明日就要啟程前往九江。
“世事難料啊,宣王上位,咱們府上本如履薄冰,現下竟有些幾分回轉的意味,”
皇帝指着季明叙去給吳江甯做輔臣,自然不像從前那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反而比從前多給了季明叙和忠義侯府幾分體面。
他似乎不再是從前那柄隻能在黑暗中拿出來殺人的匕首,先太子一死,他水靈靈從匕首變成用來指點江山的墨筆。
青年人坐下來,似是看透老人的心事,笑了笑:“我爹娘的血幹得快,皇帝自己都快忘了。”
這話說着,男人眼中卻露出一陣冰封骨徹的冷意來,季青山這回看得真真切切,裡面全然是恨意。
怎麼能不恨呢?
侯府人口簡單,他自幼父母恩愛,祖父慈厚。
季明叙當年僅是弱冠,但以他的才能必會高中,南魏事變發生前他是整個京城最出塵肆意的公子,自幼每一條路都是順順當當,無人不稱贊,無人不羨慕。
幾息之間,父親愚忠而死,母親殉情自刎,獨留府中一老一少。
霎時間,少年人白色的世界染上血色的黑,前途未蔔,從清高郎君彎腰做狗,皇帝使他使得順當,卻總是想着将他除之而後快。
季青山活了這麼多年,在朝時從未參與過任何黨争,兩袖清風,不争不搶,隻領自己在戰場時的軍功,他是世家出身,靠着祖輩蒙蔭,自己又争氣,便順順當當坐穩忠義侯的名字。
他的兒子很出息,讀聖賢書做聖賢事,在朝為官不久,皇帝就給他封号,讓他領了做世子。
世子好啊。
季青山不禁喃喃道:“世子好啊,可兵權......不是誰都能領的。”
他的兒子,最後竟然因為一個隻到手半個月的虎符和莫須有的謀逆就葬送性命。
現在,世子的名頭輪到季明叙做了。
季明叙捧起茶盞慢慢品茗,“北元來的那個三公主,是個狠角色......比我狠。”
季青山:“狠角色?那敢情好。”
.
柴桂敲完狀鼓,第二日便被帶進皇宮。
引路的是福生。
柴翁年邁,這一生困宥于孟耀年府上,雖有幾分見識,可甫一入宮,仍舊是被奢華森嚴的宮禁所震懾。
福生支開下面的小太監,笑道:“柴翁是個忠仆,進了宮來也不要太過畏懼,當今陛下是個體恤民情的,向來和藹,你隻管将背後的冤屈一一道來即可,至于什麼人該提什麼人不該提,你心中應當有數?”
柴翁老眼微轉。
自九江一路行至京城,路上狄勒一直在同他念叨這些利害關系,例如冤枉孟耀年的範享貴與範骈玉,他背後的孟泰等。
至于他這一路是如何到達京城,以及阿命在其中起到的推手作用,這些都萬萬不可提。
到了京城,季明叙又派人與他再三囑咐。
柴桂現下心中全然明白,想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主人家,一時間未語欲先流,哽咽道:“奴才曉得,奴才曉得。”
他說話還有九江的鄉音,福生身邊有人是九江出身,負責給皇帝翻譯成相應的官話。
一行人徐徐進殿。
正在福生等人進殿時,蕭炆戚派來的護衛隊中忽然有人暈倒,一名生面孔頂替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