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明月皎的大腦飛速運轉,沈訣的話雖荒誕,但如若他說的是事實,那麼很多事情便都能對上了。
沈訣沒有再說一遍,他拿出随身攜帶的藥瓶:“我來替你上吧。”
明月皎遲疑着松開了手。
衣衫被向下褪了些,她右邊半截肩膀露了出來,白皙的皮膚上布滿可怖的傷痕,新上舊傷疊在一起,她如沈訣口中一般将中了毒的那塊肉剜掉,很粗略的止了血,但血水依舊向外淌着。
看沈訣愣住,明月皎微微揚眉:“很吓人?”
沈訣聞言下意識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可他的表情卻并不好看,明月皎看他那樣子,扯了下唇,似乎是想要笑一下,可傷口的疼痛讓她笑不出來,她隻龇牙咧嘴的問沈訣:“我前世成功了嗎?”
沈訣似乎沒有想到明月皎會這樣問:“成功了。”
她心間是真的喜悅,雖然面上不曾顯露出來,可因着這份喜悅,她隻覺得肩膀上的傷都沒有那麼痛了。
明月皎那完好的手擡起來,指了指自己的傷疤,像哄小孩的語氣一般說:“喏,成功的代價。”
不止肩頭,她全身上下,除了這張臉完好無損,其他地方多多少少都受過傷,有的養好了不見蹤迹,有的沒養好就留下了層層疊疊的疤。
每一寸裸露的肌膚都仿佛在訴說着一段痛苦的往事。慘淡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像渡了一層水一般,卻無法掩蓋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便連脖頸處都有,新舊不一的傷痕相互交織,像是被命運的繩索緊緊勒住。
傷疤成為了他獨特的勳章,見證了她在生活的狂風暴雨中頑強掙紮的過往。
并非明月皎不愛美,她素來在意外在美,可比起最後的成功來說,這些或許都不算什麼了。
他将配置好的藥小心翼翼的塗上,明月皎憋了滿頭的汗,卻一聲不吭。
沈訣将繃帶打了很多層,明月皎低頭看了一眼,有些嫌棄到:“這手法,啧。”
看他現在雖然狼狽但心态還算正常的模樣,沈訣懸着的心有了着落。
前世的他大多在冷宮度過,從未參加過秋獵的他根本不知這次秋獵有沒有刺殺,更不知明月皎因着這個緣故再也無法右手執劍。
隻在臨近冬日的一個雨夜中,他爬到牆上,聽見看守們到閑聊。
“聽說了嗎,那東廠的督主廢了一隻胳膊,以後再難執劍了。”
他其實沒太聽清那二人的對話,隻記得那日自己從牆上跌落,膝蓋被地上尖銳的石子劃開了一道深深長長的口子,血水順着他瘦骨嶙峋的腿骨上蜿蜒而下。
當時的他手忙腳亂的包紮,但不知何故,他總是包紮不好,血仍舊流,他隻好頭暈目眩的拖着流着血的腿回到屋中,回想着明月皎教給他的法子重新包紮了一番。
聽了明月皎的話,沈訣微微回神卻沒有反駁,他靜靜的坐在明月皎身側,把随身攜帶的水囊遞給她。
“日後有空,不若再教我一次。”
明月皎接過水囊,聽見他的話也隻是随便應了一聲。她是真的渴了,猛灌了一大口水,不出意外的嗆住嗓子眼了,她仰着頭咳了半天,卻是一滴水都沒舍得漏出來。
她蒼白的面上因着嗆水浮出一抹淡淡的紅,将水囊還給沈訣,她自顧自的說:“你大抵不知,我是何時遇到那隻鷹的。”
“不是去樓蘭的路上嗎?”
“是,”明月皎沒有否認,目光隻落在那水囊之上,頓了頓,她接着說,“當時我們遇見沙塵暴,等到風暴過去後,我和同行的大臣們被吹散了,當時我迷失的方向。”
“水囊裡的水不多了,我連着幾天沒有吃東西……然後,我将一路同行的馬殺了……我殺了它,放了它的血到水囊中,将它的肉片下來包住,新鮮的血肉将鷹吸引過來……”
“我原本想要殺了鷹的,”她盯着沈訣的眼睛,“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手抖的厲害,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情緒讓自己沒辦法殺死鷹。”
“我這樣說,你或許覺得我很荒誕,想來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我這一路之上殺人如麻,你或許會疑惑我為何會偏偏因着一隻鷹而動搖。”
沈訣卻是微微搖了搖頭:“就像你沒有殺死我一樣。”
明月皎頓住,就聽沈訣問她:“你知道為什麼我見你第一面時射出那道箭嗎?”
“我一直以為自己前世的死同你有關,可細細想來,你一開始完全有機會殺了我,為何一開始不殺,反而留我到最後?”
“但你不會殺我,不會殺鷹,也不會殺姚姑娘,亦不會殺千千萬萬無辜的天下生靈和于水深火熱的百姓。”
明月皎定定的看着他,又像透過他看到過去或是将來的自己。
她知道沈訣這番話有安慰她的成分在,從刀尖上沾血的那一瞬間起,她便再也不能收手了。
她便和過去那個明月皎泾渭分明。
她同沈訣講這些,原本是想要拉進些兩人的關系,然後方便以後從沈訣嘴裡套話。
可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即使不同沈訣說那些,她依舊能從沈訣口中套出那些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沈訣在她沉默之際起身,他将步驚瀾的屍身拖到外面,在洞口外的不遠處将他埋了,随後撿了些較為幹燥的木頭,回到洞穴中才發現明月皎應當是睡着了,似乎聽到他的腳步聲,她有所察覺的微微張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