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過去,那些短暫的安逸生活和長久的疼痛她絲毫不敢忘記。
她疲倦的揉了揉太陽穴,擡眼便對上沈訣的視線。
她想她的面色一定很難看。
因為她從沈訣眸中看見明晃晃的擔心,然後他輕言細語的說:“睡不着。”
明月皎深吸了一口氣。
她示意沈訣坐下,然後再次提筆。
“你知道翻案的代價是什麼嗎?”
沈訣卻出言,再次打斷她。
她當然知道。
翻案意味着打皇帝的臉,僅僅翻案着一舉動,足以抵消她秋獵救皇帝性命,和先前為他做的那些事情。
懷疑審視的目光會再次落在她的身上,那些惡意的試探亦會接踵而至。
況且,這案子不是說翻遍能翻的。
事隔多年,就算人證物證皆有,朝中亦有骠騎候舊部願意為她說話,但最有力的證明永遠掌握在帝王手裡。
如若翻案,她到底要用明月蛟的身份翻案,還是要用明月皎的身份翻案呢。
“若不翻案,我心難安。”
“此刻便是翻案的最好時機,也是将相府徹底被連根拔起的最好時機。”
“哪怕此刻強行翻案會讓你自己也受到傷害,你也依舊要這樣做?”
明月皎很平靜的看着他。
“我是會受到傷害。”
“可我隻是受到了傷害。”
她的父母親族,她的雙生兄長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每每午夜夢回,她都難以忘記親人的頭顱高懸于城牆之上,烈日照的她睜不開眼,照的她滿臉是血。
不知那血是從她的眼眶中滑落,還是牆上的屍首流下來的。
“哪怕翻不成案,也無怨無悔?”
“若翻案失敗,”明月皎的眸光看着飄搖不定的微弱火光,“從頭來過。”
“我知道了。”
沈訣擡手,點燃火折子,多點了盞燈,暖光下的他神色無比溫柔,他潋滟雙眸看着明月皎:“太暗對眼睛不好。”
燈展散發出來的溫度似乎也感染了她的面容。
“沈朝暮。”她艱澀開口。
沈訣隻是靜靜回望她。
明月皎到底沒有說出來那心底的話,隻是微微搖頭。
沈訣也沒有問她。
天微微亮時,她方才将所有資料整理完。
邊厭在門外等着她入宮。
明月皎動作很輕的抻了抻雙臂,目光停留在伏案而眠的沈訣臉上。
他的表情很放松,隻是額前一縷發絲滑落,看起來有些紮眼。明月皎下意識擡起了手,卻終究沒有觸碰他。
他也累了。
她如是想着,跟着邊厭離開了。
門關上的聲音很輕。
沈訣張開了雙眼。
他眸中清明一片,顯然是早就醒了。
看着肩頭明月皎披上的外衫,他的眼底一片柔軟。
“淩雲,你說她是沒有發現你,還是對本王更包容了。”沈訣淡淡開口,指尖輕輕在明月皎的外衫上畫圈。
上面有着獨屬于她的香氣。
“她的武功遠高于我。”
淩雲沒有直說,但沈訣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本王沒資格改變任何事情,但本王想讓本王所在意之人少受些苦頭。”
他披上外衫,在天光大亮之時重新坐到輪椅之上。
而彼時的明月皎正跪于大殿之上。
她要迎接的是。
天子之怒。
“放肆!此案早已定論,豈容你在此胡言亂語,妄圖翻案!”皇帝猛地一拍龍椅扶手,震得案上的奏折微微晃動,聲音如雷霆般響徹整個宮殿。
他看明月皎長跪不起,拿起案上玉盞便砸向她。
他以為她會躲的。
但明月皎脊背挺直,她平靜的看着迎面而來的玉盞,冰涼的玉器将她的眉骨劃開口子,流出汩汩鮮血來。
她的長睫不可抑制的微微顫抖。
她沒有躲。
而是将自己方才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她的聲音铿锵有力,她看向龍椅之上的帝王,目光格外堅定。
和平時奴顔媚骨卑躬屈膝的樣子判若兩人。
或者說,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臣鬥膽,懇請陛下明晰冤情,下旨重審骠騎候謝钰一案!”
她手上是多年來搜集的證詞和證物,可皇帝看都未看一眼。
明月皎的目光轉向孟弦野。
但孟弦野,并未同明月皎對視。
甚至在明月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她緊繃着的神經幾乎要斷開。
孟弦野,要背叛她嗎?
“父皇,兒臣有事要奏。”
長公主的到來,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皇帝原本松了一口氣,但在看清楚沈宴禾所呈之物時,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宴禾呈上的,正是步為之的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