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子好吃吧。”
……
“……嗯。”
好吃嗎?明月皎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味道,應當是好吃的,可後來每每想起,卻隻餘苦澀。
其實入宮為宦往前的事情,準确來說,也不是在骠騎候的舊日,而正是同那個自稱她“女師”的女人間的相處時日,明月皎已然記不太清了。
但那女人的那雙眼睛,她此生難忘。
她第一次有了“女師”,第一次夜半不曾驚醒。
可惜……
那日驚蟄,花瓣漫天紛飛,如若飄雪。
明月皎枯坐在門前,不知等了多久。
女人沒有回來。
她走前,信誓旦旦的拉住明月皎的手說:“老娘去給你尋條出路來。”
女人笑的時候,一嘴的牙又白又齊。
明月皎并不相信女人的鬼扯。
女人都不知她是誰,如何能夠給自己尋得一條出路呢。
不知為何,明月皎的雙眼忽然便有些發澀。
可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過去……
她仍舊沒有等到女人回來。
饑餓放大了她的感官,胸腔内的心髒“怦怦”狂跳,她想不明白女人到底為何遲遲不歸。
她情願是她厭惡了自己。
于是她抑制住了心間恐懼,在那個雨夜再次潛入城中。
縱使是晚上,京城依舊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一般熱鬧喧嚣。
她找不到那個女人的蹤迹,無功而返。
女人突然間就消失了,就像她來時一般,毫無征兆的出現了。
明月皎又過上了啃樹皮挖野菜的日子。
直到……
她再次在木屋中看到了和女人同樣穿戴的人。
木屋裡為數不多的物件被他動過,他未曾回頭,卻知道明月皎的到來。
他轉過身,将明月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明月皎同樣不動聲色的打量着這位“闖入者”,她注意到男人眼眸溫潤,齒白唇紅面色康健,而眉間卻有一道過分顯眼的傷疤,頗有些猙獰可怖的意味,應是剛留下不久,看着分外猙獰。
“你便是師妹舍命要救的乞丐?”他的聲音好聽,然言語間多有不屑,獨獨在說“師妹”二字時無限缱绻溫柔。
在聽見“舍命”時,明月皎愣住了。
她便保持着那動作在原地不上不下,莫名湧現出的慌張情緒讓她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心像被狠狠攥住一樣,壓抑逼仄的讓她喘不上氣來。
“她怎麼了?”這話分明出自明月皎的口中,可她竟然覺得自己的聲音離自己那麼遠。
“她離開了。”男人沉默了片刻,雖是不輕不重的語氣,但明月皎能聽出他對自己的厭惡。
他盯着明月皎,卻發現原本僵在原地的她在聽到男人的話時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離開。
離開。
離開。
“哥哥隻是離開了。”
她好像看見無數人,卻偏偏沒有自己。
偏偏沒有,自己。
明月皎深陷的眼眶中是男人看不懂的麻木與驚懼,她張着的嘴唇色慘白,喉間溢出可怖的聲音。
像是過分恐慌的大叫,也像壓抑許久的崩潰。
她從沒有奢望過幸福。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她便是不幸的。
天降異象,雙生子不祥的傳言籠罩京城,哥哥被寫上族譜,她不能。
為了以防萬一,哥哥名“謝蛟”,她便名“謝皎”,這樣便是無意間叫錯了名也不會輕易被人懷疑了去。
她不能有自己的廂房,父親在暗室中為她修葺了居室。
不甘心?應該是有過的吧。
可對上哥哥那雙透亮的眼睛,對上母親那雙充滿愧疚的眸子,那點不甘心也逐漸消散了。
或許雙生子真的不祥吧。
滿門被屠那日,她大抵明白了何為不祥。
屍橫遍野,便為不祥。
如今,她這不祥之人又害死了那個女人。
明月皎的喉嚨疼的厲害。
她要去陪她們。
為何偏偏不帶自己,為何她總是那個被留下的?
在男人沒反應過來之際,明月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身上前,她奪過他腰間的匕首,寒光閃過,那尖銳的刀鋒對準她纖細的脖頸,在即将落下的那一瞬,男人阻止了明月皎的行為。
“你瘋了嗎!”男人被明月皎的舉動吓到,他驚訝于她過分敏捷的身手,卻不耽誤他奪過明月皎的匕首。
男人往後退了兩步,他将匕首死死攥在手裡,生怕又被搶了去。
她是個怪物。
她一頓一頓的擡起頭。
“為……什……麼……”
這麼簡單的三個字,男人分辨了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她所問何意。
“因為你是骠騎候遺孤,我們江湖人不得過問朝中事,但小師妹……執意要救你。”
原來那女人知道自己是誰。
都怪自己。
那女人怎能這麼蠢。
她怎麼能……怎麼能……這般輕易的便将一條命交給她。
如若她……做不到,如若她做不到該如何。
明月皎想要哭,卻流不下眼淚來。
她哭了太多次,眼淚幾乎都流幹了。
那女人的聲音如鬼魅般在明月皎耳邊萦繞。
半夢半醒間,女人的低聲呢喃讓她分不清一切到底是現實還是虛妄。
“其實見到你的第一眼,老娘便知道你是骠騎侯謝钰的遺孤。”
“你長得真的很像……她們的孩子。”
女人吸了吸鼻子,月色之下,她的眼底似乎有着晶瑩亮光閃過。
明月皎當時不懂,隻當月色潋滟。
她不是沒聽見女人的嘀咕聲,什麼師門規矩,什麼她本不能活這麼長時間的話語……
可她年歲太小了,終是不了解其中的關聯。
那年她被男人帶離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