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巒疊嶂,在山野的最深處,她擡眼看見了那幾個飛揚的大字。
“渡罪崖。”
“人性本惡,人生而罪;今吾來此,渡吾之罪。”
在那些惡意怨恨的目光之下,她握緊了手中的刀。
“而今你來到渡罪崖,可要知曉你自己有何罪。”
她有何罪?
大抵真如他們所說,她的出生便是罪過。
被猜忌與懷疑的生活并不好過,原本就緘默的她更是變得惜字如金。
明月皎不敢閑着,她隻要一閉上雙眼,往昔種種遍如潮水般席卷而至,壓的她喘不上氣來。
隻是那日聽到其他師門之中的人閑談,她才知曉女人并沒有死。
他們大抵沒留意到在角落中不起眼的她,而她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學會了如何隐匿自己的氣息。
其實聽到這個消息後,明月皎并沒有太意外。
她是年幼,但不是傻。
當時信以為真不假,可後面每每回想,她隻覺古怪。
憑着女人和她講話時的語氣,她大抵也知道那是個被渡罪崖衆人所疼愛的性情開朗之人。
同她的兄長一般。
所以如果女人真的死掉了,那日她要了結自己,那個男人不會攔着她,而她到渡罪崖,師門上下亦不會對她隻是刁難而已。
想來當日看見男人眉間那到疤,應當跟此事也有關系。
沒有被蒙在鼓裡的莫名,但她似乎也欣喜不起來了。
明月皎不知道自己怎麼找到那個男人的。
“她還活着。”
男人微微揚眉,那道疤痕也因着歲月流逝而變的淡了很多。
他沒有說話,但是明月皎卻看懂了。
果真當初是在誤導她。
“她被逐出師門,但師父仁慈,答應了她的請求。”
“什麼請求?”
其實她應當是心知肚明的。
如今她有衣可穿,有食果腹,有處可待。她可習武識字,亦不用躲躲藏藏。
她占用了那個女人的位置。
男人垂了眼眸,不再看向明月皎。
他問了她一個問題。
“你想要複仇嗎?”
複仇?
人在安逸之時,總是會将痛苦淡忘的。
她雖然不幸福,可不用日日活在驚恐之中。
這是她滿門被屠之後無比期待的日子。
明月皎也不例外。
她比以前年齡大些,知曉了很多事情,明白單憑自己的一人之力是很難搬到那些居廟堂之高之人。
可“不想”二字她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并且……
當她越清楚自己的敵人多高不可攀之時,她心底的無名之火遍越旺盛。
她質問自己真的能放下一切嗎?
不能。
她忘不了那日鮮血入了她的眼,她忘不了家人的頭顱高懸于城門之上,忘不了曾到骠騎侯府上的那些被牽連的将士們。
她怎麼配放下。
她怎麼能,她怎麼敢替那麼多死不瞑目的,曾經鮮活的人放下。
明月皎高高揚起手,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
她這一掌未曾收力,巴掌落下,她察覺到自己口中濃郁的鐵鏽味。
“我必須複仇。”
男人深深歎了口氣。
“其實……”
可他的唇張了又張,卻始終沒有說出勸解的話來。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他擡掌向明月皎打去,她閃身而過,不見狼狽。
山泉之上映襯出兩人的身影,男人驚覺她招招式式竟然皆為殺招,看她愈發泛紅的眼底,他收了手。
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但僅憑借他的水平卻是教不了她。
男人開始對明月皎的武功上心了,他自然知道明月皎天賦異禀,卻仍是更上心于教她保命的招式。
至于明月皎自行學習的那些殺招,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下山那天,男人将她回京的盤纏塞入她的包裹中:“入京後直接去南街巷子裡找趙嬷嬷,已經都給你安排好了……”
明月皎記在心裡。
明月皎擡眼,最後又看了看“渡罪崖”三個字,這個地方她分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可如今卻又覺得有幾分陌生,她微微移開目光,不知看向何處。
明月皎的聲音淡淡的。
“我離開後,她會回來嗎?”
“她本就厭倦這樣的生活。”男人意有所指,卻不願多說。
明月皎神思微怔,随後又點了點頭。
“入宮為宦。”男人看着她的背影,遲疑着開口,“并非良策。”
明月皎的腳步未曾停下。
“如若在宮裡待不下去了,渡罪崖總有你的一席之地。”
明月皎腳步一頓。
“此後山高路遠,”她沒有回頭,“不必問我長與短。”
男人看着她逐漸消失的身影,微微歎了口氣,正欲離開,忽而感覺不對,他打開荷包,卻發現自己塞給明月皎的盤纏全部被她不知不覺的還了回來。
還多出幾兩碎銀來。
他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轉頭看向身後的渡罪崖,旁邊的樹後已然不見人影。
罷了。
江湖人上的報複是什麼?
屠他滿門。
可殺戮并不能解她心頭之恨。
她便要眼看那高樓之上不染凡塵的人啊,一點一點被她拉入深淵之中。
而後她将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