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訣用帕子将明月皎額間細密的汗珠擦去,看向府醫的目光透着期待:“她何時才能醒來?”
在這溫香暖閣的皇子寝卧中,時間仿佛變得無比漫長。
自明月皎昏沉卧榻,沈訣隻覺内心憂惶難安。
他一連數日未曾安眠,衣不解帶守在明月皎床邊,幾乎不曾假他人之手,他不放心。
府醫回避了他的目光,他斟酌着措辭,猶豫着不知怎麼開口:“這……”
沈訣雖然心急,但隻是平靜的等府醫回話。
明月皎身上并無新傷。
其實沈訣心知肚明,此病在心,不在身。
随着對方長久的沉默,沈訣雙目中微弱的光漸漸消散。
而後他起身,輕啟窗牖,納微風入室,拂去榻間悶氣。
“罷了,你且退下罷。”
沈訣不欲過分為難醫者,他擺了擺手,隻是聲音有些發顫。
不知是疲倦還是憂傷。
等到府醫退下,沈訣才再次看向明月皎。
她似乎很痛苦。
沈訣何嘗不痛苦呢?
他情願昏迷的人是他自己。
其間沈訣沒少派人給孟弦野使絆子,可這些小打小鬧根本難以傷其根基。
孟弦野倒是沒少說抱歉。
沈訣翻了個白眼,抱歉能換阿皎即刻醒來嗎?抱歉能讓她所受之傷痛消散嗎?
如若不能切身體會她的痛苦,隻輕飄飄一句“抱歉”就能減輕自己的罪孽嗎?
沈訣微微有些出神。
那他自己呢?
就在此時,明月皎呢喃一聲。
沈訣忙附耳上前。
明月皎昏迷這幾日,口中喊過“趙清浔”、“孟弦野”、她的母父和兄長,還有一個勞什子“小六子”……
偏偏沒有他啊……
鬼神差事般,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纖瘦的脖頸。
似乎隻要微微一用力,他便可以輕易折斷。
沈訣有些出神,過了片刻,他才慢慢将手收回。
“阿皎……”他低低呢喃。
那半張格外俊美的臉隐入陰影中。
似淚似歎,似有若無:“你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啊……”
……
孟弦野幾次前來拜訪都被他拒絕了。
隻是沈訣這厮竟然硬生生闖了進來。
他身上挂了彩,面色更是難堪。
但沈訣的神情更甚,甚至可以算得上陰翳,他開口道:“你來做什麼?”
“屬下這就去把他請出去。”察覺到沈訣的情緒不對,淩雲看向沈訣的目光有些緊張,想來自己這次失職定然要被扣不少月錢,再看向孟弦野的目光之中多少帶了些許私人恩怨了。
都怪這厮不要命一樣的往裡面闖,好歹是當朝新貴,他一個做侍衛的總不能真下令殺了他。
孟弦野道:“我隻是想見她一面。”
沈訣原本是生氣的,可不知想到了什麼,沈訣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揮了揮手,示意淩雲把劍放下:“罷了。”
可他仍舊沒有讓孟弦野見明月皎的打算。
……
其實方才孟弦野看見沈訣時微微一怔。
數日不見,本就瘦削的沈訣竟看着有幾分形銷骨立了。
那張令人讓無數人驚豔的臉龐,如今眼窩深陷,雙眸也變得黯淡無光,空洞地凝視着遠方,好似失去了對世間萬物的焦距,雖美人頹喪,别具美感。
原本合身的衣衫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他那過分瘦弱的身軀上,仿佛一陣風便能将他吹倒。
“我有話想同阿……明大人說。”
沈訣定定的将眼睛轉向他。不知為何,孟弦野竟一瞬覺得沈訣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可怖,那雙平日裡璀璨美麗的雙眸此刻帶着些許死氣沉沉。
……
孟弦野……都是因為他。
沈訣的當時心口忽而一痛,他不禁斂眉抿唇。
都是因為孟弦野,阿皎才會昏迷。
“阿皎病了,不便見你。”沈訣隻淡淡扔下這幾個字,不想再看孟弦野,于是轉過頭去:“恕本王身體不适,不便招待。”
“孟指揮使請離吧。”
沈訣示意淩雲送客。
淩雲上前對孟弦野擺出“請”的手勢,孟弦野卻是沒走,他長長歎了一口氣,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沈訣聽的:“我有我的苦衷。”
沈訣不可置信的轉過頭來,他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一般,眼底帶着重新燃起的怒火。
“你有苦衷?!”他的聲音有些尖銳。
“你有何苦衷?”
“我和她的事情,殿下不明白。”孟弦野眉頭輕蹙,覺得沈訣一個外人未免管的過多了。
沈訣面色難堪,他當然讀懂了孟弦野的意思,一時之間甚至險些要站起來:“本王不明白?”
沈訣道:“你是阿皎救下來的,便是有苦衷,也不該将阿皎陷入如此困境!”
孟弦野有些不可置信後退一步,他心裡雖然不信,但口中喃喃:“她連這些也告訴你了……”
沈訣說完後心間升起一份心虛來。
這些當然不是明月皎告訴他的。
沈訣自然察覺自己的失态。
他輕嗤一聲,心間傳來抽絲剝繭的痛,讓回過神來的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是嫉妒。
他總在嫉妒。
可這時明月皎的聲音從内院傳來,她順着沈訣的話道:“不錯,便是咱家告訴三殿下的。”
沈訣身形一僵,他沒有回頭去看。
孟弦野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正是他想要見的人。
明月皎。
“孟指揮使别來無恙?”她唇角帶笑,隻這笑不達眼底。
孟弦野想要上前,隻是看她下意識的後退,甚至走向了沈訣,他便止住了腳步。
孟弦野嗫嚅着開口:“那日之事……”
明月皎神色不變,她打斷孟弦野想要說出口的話:“咱家自是相信孟指揮使是有苦衷的,不過咱家确實身體不适,想來今日不宜詳談。”明月皎将手搭在沈訣的肩膀上。
在明月皎看不見的角度,沈訣的唇角不可抑制的翹起來,當然這全然落在孟弦野的眼中,似被挑釁,他面色不好,甚至一時之間忘了自己想要說些什麼:“那……”
“咱家即日便要離京,有什麼話不若等回京之後再說不遲。”明月皎神情自若,似乎先前的嫌隙并未産生一般。
孟弦野啞然。
明月皎話說的漂亮,但憑借兩人相識多年,更憑借孟弦野對明月皎的了解,想來兩人之間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此時沈訣開口了,他端着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既如此,孟指揮使,請吧。”
孟弦野心口傳來一陣一陣的痛意,隻是他到底還比較理智,不過離開的腳步有些踉跄,暴露了他的思緒萬千。
……
待到孟弦野走後,明月皎面向沈訣。
“你……”明月皎的話未說完,便被沈訣緊緊抱入懷中。
她掙脫不開,又不想傷了他,隻好被沈訣抱着。
好在沈訣也沒抱太久,不然那姿勢着實有些難受。
明月皎擡頭對上沈訣的眼,他的目光太過複雜,她卻好像看懂了。
又不敢懂。
他的眼底氤氲着濕意,卻不會漫出來。
明月皎想要轉過頭去,卻不知為何又移不開目光。
總覺得沈訣的情緒不太對。
她抽出一隻手來,微微觸碰他的臉,像給炸毛的小動物順毛一樣。
“你别以為我不知,你故意放孟弦野進來,是為了讓他刺激我讓我醒過來。”
沈訣卻絲毫沒有心思被拆穿的難堪,他道:“那又如何?”
他拉過明月皎的手:“你夢中喚了許多人的名字,其他人我都不不曾見過,你又遲遲不醒,我隻好以毒攻毒。”
沈訣自嘲般一笑:“我在你榻邊照顧你,同你說了好多話,你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他一開口你便醒了。”
“你……”
明月皎開口打斷他的話:“你怎麼了?是不是照顧我太久沒好好休息過,現在太累了?”
沈訣知道明月皎是以為自己說胡話了。
沈訣不語,隻是盯着明月皎看。
那份關心不似作假,可是她的面上也僅有關心了。
“我讨厭你。”沈訣惡狠狠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