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個吻的緣故,簡單整理好自己要帶的東西,吩咐完手下要做的事後,明月皎并沒有去皇子皇子府同沈訣道别。
她知道此去九死一生,想到沈訣那雙望向自己的濕漉漉的眼,她心底柔軟。
如若她能活着回來……
罷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路途漫長,明月皎卻不敢有絲毫耽擱。
皇帝所言邊疆戰事吃緊并非虛言,她因昏迷已延誤多日,此刻必須日夜兼程。
況且,她心底對皇帝是否會暗中派人暗殺自己始終抱有疑慮。出于謹慎,她吩咐随行侍衛随從兵分兩路,相約到關口後再彙合,自己則帶着兩三人馭馬北行。
入江淮之域,地勢漸趨平坦,原野一片蒼茫。
淮水奔騰流淌,江面上舟楫穿梭,帆影在波光中時隐時現,好一幅繁忙景象。兩岸蘆荻繁茂叢生,風輕輕拂過,發出瑟瑟聲響,似在訴說着無盡離情别緒。
這般景色讓她不合時宜的想到了某個人。
知道她不辭而别,他會作何感想。
明月皎微微歎了一口氣。
等她穩定下來,應當同他修書一封。
稍做停留,她将水囊灌滿了水,給馬兒喂些甘草。
如此美景當前,明月皎卻無心欣賞,隻因那一路如影随形的黑影,始終擾亂着她的心緒。
眼看離彙合之地已不遠,她決心在此做個了斷。
她緩緩抽出腰間佩劍,轉身凝視着身後的刺客。
“咱家并不想取你們性命。”她沉聲道。
然而那些刺客仿若未聞,個個出招狠辣,招招直逼她的要害。
明月皎心中明白,這世上對自己的武功套路如此熟悉之人,且尚在人世者,唯有孟弦野。
想來自己還是小瞧了孟弦野,便是被她監禁,他仍舊能想出不少法子來讓她狼狽。
隻是她看着刺客們熟練的招式,想來這并非一朝一夕間便可練成,明月皎不禁微微皺眉,暗自思忖孟弦野究竟是從何時起便開始謀劃對自己下手的呢。
就在她這片刻的晃神間,腿上已被刺客的利刃劃開一道口子。
傷口湧出的血腥味刺激到□□坐騎,那馬受驚嘶鳴,前蹄高高揚起。
水流湍急,是垂危,亦或是新生。
疼痛不會讓她退縮猶豫。
生死瞬間,明月皎身姿矯健如暗夜獵豹,縱身躍起,而後如流星般從空而降。
隻見她手中長劍寒芒乍現,劍影閃爍間,快得令人目不暇接,精準地掠過刺客們的咽喉。
刺客們甚至來不及反應,眼中便隻剩無盡驚愕與絕望。
明月皎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仿若刹那間完成的絕美而緻命的死亡表演。
她想,孟弦野也同樣低估了她。
秋風瑟瑟,她獨立于原地,眼中似有悲哀流轉,卻不見淚水。
唯有劍刃上沾染的鮮血,緩緩滑落,滴落在塵土之中,洇出一朵朵刺目的紅蓮。
明月皎仔細地擦拭着劍身,直至其上再無一絲血迹,才将劍緩緩歸入劍鞘。
她俯身從刺客們身上摘下牌令,一一收入囊中,随後簡單包紮了腿上的傷口,便繼續踏上行程。
北地風光漸異于南方,黃塵古道上,瘦馬馱鈴緩緩前行。
林巒稀疏,胡楊葉在陽光照耀下金黃璀璨,與浩瀚沙海相互映襯,構成一幅獨特的塞外畫卷。
故地重遊,明月皎此刻的心境卻與往昔大不相同。
她于坡頂眺望,朔風乍起,寒意侵肌。
寒冬将至,她的心中又悄然泛起一絲對沈訣的牽挂,不知他在京中是否安好。
想自己臨行前為防沈訣追來,特意将皇子府的熏香更換。
她忽而低頭輕嗤一聲,此時再想,或許是自己多此一舉了。
行至幽燕之境,山川險峻,長城宛如巨龍蜿蜒于崇山峻嶺之間。
城上磚石斑駁,布滿歲月侵蝕的苔痕,那一抹還未消散的凝綠仿佛是時光留下的印記。關隘雄偉聳立,往昔烽火硝煙的痕迹依舊清晰可辨。
正如她所料,自己的馬車果然遭遇了刺客襲擊。
見到包紮得嚴嚴實實的随從,明月皎忍不住啞然失笑,擡手拍了他沒有受傷的那邊肩膀,道:“抱歉。”
随從咧着嘴,滿不在乎地說道:“大人若能平安歸來,可莫要忘了多賞奴才些銀子。”
明月皎笑着點頭應下:“那是自然,若咱家能活着回去,便是将督主府清空,也不能虧待了弟兄們。”
衆人聞言,皆哄堂大笑。
明月皎微微垂首,心中卻莫名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她強壓下心中的不适,到了官驿之後,仍然沒有掉以輕心,明月皎先是吩咐人去檢驗一番,而後跟身側的侍衛低聲說了幾句話。
他們将馬車裡的東西搬入院中,那邊吩咐着去小廚房整些酒菜來,而明月皎回房間趕忙修書一封,放飛信鴿傳往京城。
是夜,大雪紛飛,官驿仿若一頭沉默的巨獸靜卧于風雪之中。
簌簌的落雪聲掩蓋了那刻意壓低的腳步聲。
明月皎在睡夢中被一陣打鬥聲驚醒,心中暗自驚愕自己今夜為何睡得如此深沉。
她匆忙披上外衣,疾步向外趕去。
刺客們似乎已察覺到驿站中隻有她一人,他們将樓梯堵得水洩不通,卻又因忌憚她的威名而不敢貿然上樓。
明月皎心中暗自慶幸,多虧自己有先見之明,讓随從假意住下,實則棄下馬車先行入關。
她所寫的錦囊妙計也能支撐将士們抵擋一段時間,若她真的出了什麼意外,想來長公主收到她的信……
明月皎輕輕搖了搖頭,試圖驅散這些雜亂的思緒,她告訴自己現下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明月皎迅速搭箭拉弓,箭矢如流星般射出,射掉了發号施令之人的耳朵。
明月皎的手在發抖。
她分明,是瞄準了那人的腦袋……
她的眼睛,似乎比先前更加看不清了。
明月皎一連幾箭射出之後,再次抽出腰間的劍。
她緊緊握住手中的劍。
她還不能死。
“我不能死。”
于是再一次,再一次。
血液染紅了她的發,她的臉,她的心。
她的右眼愈發看不清了,大腿上的傷口也在隐隐作痛。
當最後一個人倒下後,她沒躲開那人刺向她的劍。
她合上了眼。
反正死不了,她殺了這麼多想要殺她的人,被刺一劍便被刺一劍吧。
可倒地之後,想象中的劇痛并未襲來。
鼻尖萦繞着一縷幽幽沁香。
明月皎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竟是沈訣有些模糊的面容。
多麼完美的一張美人皮。
她以為自己是發了癔症,不由感慨自己竟然如此在意沈訣嗎?
可溫度源源不斷從對方身上傳來,她後知後覺這不是幻象,而是真正的沈訣就在她的面前。
明月皎心中滿是疑惑,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遲疑地伸出手,輕輕撫過他被刺中的肩頭,那裡濕漉漉的,一片嫣紅,是血。
她的心口像被一塊沁濕的棉花堵住,悶得難受,讓她透不過氣來。
“蠢貨。”她在心中暗自呢喃,可當對上沈訣那雙滿含深情與擔憂的眼睛時,責備的話語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突然感覺臉上濕漉漉的,擡手一摸,竟是淚水。
明月皎頓時錯愕不已,顫抖着手摸向自己的眼底,她分明沒有哭,為何會有淚水?
她看不清……她看不清。
她看清了。
原來是沈訣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