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數九寒天。

冰冷刺骨的寒意為這座莊重森嚴的皇家宮殿更添一分雲波詭谲，整座京都正在一步步被皇宮中漫延而來的陰冷黑霧悄無聲息地蠶食着。

忽而，凜風似刃、雪虐風饕。

未幾，銀霜滿地、冰凝雪積。

死氣沉沉的京都瞬間炸開了花，皇宮内外皆止不住地歡喜着。

“下雪了！下雪了！”

“三年了，終于再次看到雪了！”

“……”

長長的宮階之上，王公公頓住腳步，一雙褶皺的眼皮之下，原本毫無波瀾的眼珠漸漸染上一層喜意，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接住一片片雪花，面上難掩激動之意。

“下雪了……”他呢喃出聲。

要知道，亂世十年，卻已有接連三年未曾下雪了。

而偏偏，在這個時候，在大梁大一統的這一年，即雍文元年，雪卻來了，這意味着什麼？

這可是天大的祥瑞啊！

王公公瞅着漫天大雪，嘴角揚起标準的八齒笑容，下一刻，他擡腳就朝着禦書房的方向奔了過去。

“陛下，下雪了！”

離得老遠，都能聽到他極具穿透力的尖銳嗓音。

眼瞅着禦書房越來越近，眨眼便到了近前，王公公卻倏然禁了聲，臨門一腳前停了下來。

他目光向下，看了眼沾滿全身的雪花，退後幾步，将全身抖了抖，直到肉眼再看不到什麼雪花，這才停下。

接着，便擡腳踏入了禦書房。

與此同時，他那獨樹一幟的尖尖嗓音便又提了起來，“陛下，下雪了！”

隻不過這次，平緩柔和了許多，不再刺耳難聽了。

“王賢啊，别裝了，你方才喊那麼大聲，饒是後宮的嫔妃怕是都聽見了，這會兒在朕面前，倒是裝起來了？”

人未見，聲先到。

一道儒雅的聲音如淡淡的清風，無波無瀾地傳入了王賢的耳内。

話裡的意思雖然難掩嫌棄，但那平和的語氣卻明明白白的告訴王賢，陛下并未生氣，非但沒有生氣，心情定然也是不錯的。

不若怎麼會有心情揶揄他？

王賢自陛下掌管梁國伊始，就已在跟前伺候了，距今也有七年了，沒有人能夠比他還了解陛下了。

雖說伴君如伴虎，但伴得多了，對這隻猛虎的習性清楚了，便也就沒那麼怕了。

王賢走過一排排聳立的書架，越過處理公事的桌案，繞過華麗繁複的屏風，這才看到了一身玄黑色帝王錦袍斜倚在龍榻上的梁帝，梁帝此刻并未簪發，一頭黑絲随意地披在身上，正在看書，聽見動靜連眼皮也不曾舍得擡一下。

盡管王賢日日伺候陛下，天天看着這張臉，偶爾卻依舊會被那張清俊儒雅的面容所驚豔，陛下雖然今年已年過三十中旬，但歲月卻未曾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更添了一份成熟的魅力。

王賢不動聲色地遮住眼底情緒，再擡眼時，便如來時那般滿是驚喜。

與陛下相伴多年，他知道陛下最讨厭的就是别人看他時，為他的容貌所癡迷的眼神。

别看陛下現在一副柔風甘雨的好脾氣模樣，可當他真正生起氣來，卻足以令人喪膽銷魂，聞雷失箸。

“陛下，您都聽見了。”王賢揚起一張老臉，腼腆地笑道。

梁帝這回終于舍得将目光落在了王賢的身上，他将手裡的書随手擱在一旁，平淡地瞥向王賢，那眼神好似在說，我看你能憋出什麼屁來。

然而王賢真不愧是禦前伺候多年的公公，很快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憋出了一溜煙兒的馬屁，“陛下，亂世三年都不曾下雪，卻在今年下了雪，這說明什麼，民間俗傳瑞雪兆豐年，恰恰說明陛下真乃天命所歸也！”

梁帝聽着倒還真點了點頭。

王賢見狀，更加賣力地奉承起來，“定是陛下的仁心仁術、高節邁俗、鴻鹄之志、深藏若虛、君子慎獨、褒善貶惡、見賢思齊、朝乾夕惕、持之以恒、堅韌不拔、海納百川、披肝瀝膽折服了上天，所以才會天降祥瑞，這場雪過後，天下百姓的心便會悉數歸屬于陛下了。”

“好了。”梁帝出聲打斷道，“就你能說。”他雖這樣說，可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卻将他出賣了個徹底。

王賢也見好就收，及時止住了聲。

古言有雲，能耐再高的上位者，也無法視誇贊于無物。

但也要切記，不可表現過甚。

正在這時，禦書房外忽地響起了一道冷然的聲音，“監察司宋寒求見。”

梁帝點了點頭，王賢便立即會意。

門一打開，風便卷着寒意刺了進來，王賢一嘚嗦，擡眼就看到了一臉玄鐵面具的監察司司長宋寒。

“司長，請進。”

宋寒對着王賢點了點頭，便大步踏入。

王賢在後面跟着。

監察司是梁帝所設，獨立于三省六部之外，專屬于皇帝，用以監察百官，是皇帝手中最趁手的兵器，卻是文武百官避之不及的毒蛇，權利之高可見一斑。

而這位司長的真面目，就連王公公都不曾窺見一二。

行禮之後，宋寒并未言語，而是看向了王賢。

王賢旋即心領神會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