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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内,燭火跳躍,映得四壁的木雕光影躍動。偌大的屋子靜得出奇,連裡頭服侍的奴仆都被遣走了,屋内隻剩下謝父謝母二人。
謝承坐在主座上,半阖着眼,手中把玩着一串沉香念珠。看見謝令儀進來,也隻是稍擡了下眼皮。
馮氏站在他身後,有意打破沉默,便笑着道。
“容君來了,這身衣裳是新做的吧,看着就極為襯你,顔色既雅緻又大方。”
謝令儀聞言,隻輕聲道了一聲嗯。馮氏就又不知道說什麼了,她低頭理了理袖口,掩飾着尴尬。
她出身寒微,又一向嘴笨。一輩子吃齋念佛,謹小慎微,也沒能讨的了丈夫與謝老婦人歡心。若不是謝家有家規,不許男子納妾,隻怕謝承也是要一房一房姬妾往家裡擡的。
屋裡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謝承依舊四平八穩地坐着,沉香念珠在手中緩緩撥動。
謝令儀見狀,規規矩矩站在堂中,朝他們行了一禮,他這才開口。
“回來了?”
“嗯。”
“宴席可還順利?有沒有出什麼差池?”
“回父親的話,并無什麼差池。”謝令儀面不改色道。
謝承聞言,倏的睜開眼,“為父聽說你今日拒了五皇子的柳枝?”
原來是五皇子。
謝令儀聽不出他話裡的喜怒,隻得垂眸,謹慎解釋。
“父親明鑒。今日宴上,女兒确實拒了五皇子。隻是當時不知他身份,女兒以為,席間不宜私受外物,以免惹人非議。”
謝承聞言,目光微沉,像是在掂量她這番話的可信度。片刻後,他才緩緩點頭,沉聲道。
“這事你做的不錯,先起來吧。”
謝令儀身子半彎,腰部早已僵麻酸疼。聽他這話,如蒙大赦,連忙起身,微微一擡手,将袖擺掩在身後,不動聲色按了按酸痛的腰。
“隻是可惜,今日未能見到太子。五皇子雖說是太子黨,可終究隻是名臣子。如今太子身體每況愈下,聽聞今日又吐血了。他與側妃不睦,并無子嗣。那正妃之位懸而未決,朝廷上下,多少雙眼睛都盯着。”
謝承聲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點撥,謝令儀聽着,心頭微微一凜。
怪不得今日太子沒露面,府裡守衛也森嚴。
她自然知道太子是個病秧子。而她真正的計劃,也正是以此為契機。
原本她的安排是将程惜雯‘引薦’給太子。以程惜雯的聰慧與手段,正妃之位,早晚的事。
這隻是第一步。
第二步,得益于她做鬼幾十年聽到的消息。太子将來會起兵謀反,最後結果當然是失敗自刎,而告發人就是太子側妃。
太子全府人除了側妃,皆被活埋。
程惜雯去了,正正好趕上趟。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命太硬,閻王不收,太子今日竟沒出現。
不過,自己已經将七皇子的身份透露給她,又好心的點撥了她一番。
隻要她再稍微打聽一下,便可知道,太子與七皇子一母同胞。而七皇子一看就是個蠢貨,好糊弄的很。
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進套。
謝令儀快速将心思理清,面上卻一片平靜。
堂屋内的燭影忽明忽暗,将謝承的側臉映得愈發陰森。他忽地将手中的念珠放下,擡頭看向謝令儀,目光更沉。
“容君,為父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幾個字如悶雷滾過堂屋,将謝令儀震的渾身發麻。
糟糕,光顧着替程惜雯謀劃一個好歸宿,忘了替自己留後路了,她心裡一陣懊惱。
她原打算找張歧安再湊合一輩子,反正這個人不賴,自己也喜歡,家世與謝家也旗鼓相當,父親也挑不出刺。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日後厭倦了,那還可以和離嘛。也不必再像上輩子一樣,腦子不清醒,死守着這一個人。
和離之後,就算父親還想把她當成棋子,其他男子也未必願意要一個二嫁了的女子。
可問題是,她剛剛才對人家放了狠話,如今又舔着臉回去找補,這未免太過掉價。
此事,她謝令儀幹不出!
可現在,哪還有适齡的男子供她挑選的呢?
宮裡是萬萬不能去的,若生來是為了入宮,她甯願當初一頭撞死在祠堂。
為今之計,便隻有......
思來想去,她眸色一冷,心中已有了定計。再次對上父親視線,她眼裡多了幾分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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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倆一番談話下來,謝令儀脊背上早已出了好幾道熱汗,濡濕的衣衫緊貼着皮膚,讓她整個人都被禁锢住。
此時一走出堂屋,夜風帶着涼意撲面而來,倏忽便從衣領鑽入,順着汗濕的皮膚往下滑,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她擡手将散落的鬓發往耳後攏了攏,緩緩舒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從頭到尾竟一直緊繃着肩背。如今稍稍松懈,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力氣,四肢百骸都隐隐酸軟。
璞玉早就提着燈籠,在垂花門内等着了。見謝令儀一露面,連忙上前扶住她,看見她腳底虛浮的模樣,眼裡滿是心疼。
“小姐,屋裡茶還溫着,浴室①裡熱水也已經備好了,小姐一回去便可梳洗歇息了。”
“先不急。”謝令儀歎口氣,“扶我去祠堂吧。”
“這麼晚了,去祠堂是?”
“上柱香。”
同時也去求求老祖宗,保佑三個月後,那事真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