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遊湖?分食?
謝令儀聽出了她話裡的挑釁意味,她當真歪着頭沒接。
程惜雯手還在半空中舉着,她不時捶捶酸痛的手腕,身後侍女想接過去,也被她低聲喝退。
這光景,在外人看來,就是坐實了謝令儀‘仗勢欺人,不識好歹’。
不遠處,一輛銀璃青紋馬車安靜地停在路旁。車簾微垂,遮住了裡面的情形,隻隐約透出兩人低談聲。
“張大人不過去,幫幫自家表妹?”
車内,五皇子元衡半倚在軟墊上,食指撚着一顆剝殼的松子,語氣含笑,帶着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對面坐着的正是刑部主事張歧安。
張歧安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靜,“女兒家事,不便插手。”
元衡聽了,頗有些不以為然。
“是嗎?本皇子倒覺得另有隐情,那謝家小姐看着也不像不知禮數之人。”
他随手扔掉松子,跨步下了馬車,“本皇子閑來無事,正好一探究竟。張大人若擔心風大,吹了身子,待在車内也無妨。”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朝那邊對峙的兩人走去。
剩下張歧安一人在車廂,垂眸思索。簾外餘晖灑入,将他面上的冷峻勾勒得更為分明。
這幾日,五皇子幾乎隔三差五便造訪禦史府。如今太子病重,他這般頻繁出入臣子府邸,難免引人遐想。
雖說太子與五皇子是同一陣營,但朝堂之上,人心險惡,利益糾葛遠勝表面情誼。況且,太子的病勢已成掣肘之患,倘若真有萬一……
此事,張歧安不敢想,也不能想。
巧的是,隻要五皇子一來,表妹必定在場。
一來二去,兩人竟熟稔起來,這回竟提出了遊湖邀請。
他縱使再不喜表妹的做派,也不希望她無端落下‘幽會外男’的劣名。再說,這件事若傳出去了,受影響的也不止是程家。
思來想去,他便也一同跟了過去。
本以為遊完湖就能回府,哪知又出了這一遭。
他朝外望了一眼,山門口處的杏黃身影,恍若天色晦暗前的最後一縷光,随時會消失,教人挪不開眼,他重重歎了口氣,撩開門簾。
而元衡聽着身後的腳步聲,眉頭一挑,毫不意外對方會跟來。
“謝小姐,程小姐。”
兩人聞聲,同時回頭。
謝令儀一直盯着程惜雯,自然沒錯過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嫉恨。
嫉恨?五皇子?
她心思一動,起了玩心,故意上前半步,率先走到元衡身邊,果然眼角餘光又瞥到身後人臉上更深的怨毒。
啧啧,這才幾日,就棄表哥而不顧了。
元衡大步而來,掃了兩人一眼,自然而然站在了程惜雯那邊。而程惜雯見狀,變臉極快,那模樣跟台上的戲子有的一拼,也不經意往他身側靠了靠。她裙擺的邊緣輕輕掃過元衡的靴尖,動作雖輕,卻拿捏得恰到好處。
謝令儀看着這随意的站位,挑了挑眉。心中再次驚歎程惜雯的手段,這才幾日,服侍的侍女,暫時的靠山就都有了。
活埋,真是指日可待呀。
元衡站定之後,細細打量了謝令儀一番,方笑着開口。
“二位小姐這是怎麼了?怎麼瞧着都不大高興的樣子?”
“回五皇子,無事,隻是......”
“程小姐逼臣女,硬吃她吃剩下的糕點。”
“對,念念也可以作證!”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小綠豆糕也在一旁火上澆油。
謝令儀不理會程惜雯錯愕到極緻的眼神,目光坦然地直視元衡,細看還有幾分委屈。
“臣女家規訓導,不可随意接受外人吃食,而程小姐逼着臣女違矩,實在是......實在是......”
她說話聲音越來越小,頭還偏向一側,肩膀微微顫抖,仿佛受了辱一般。
告狀嘛,精髓就在于言簡意赅,一語中的。先占據主動權,随後再慢慢解釋。
程惜雯看着她這幅樣子,有口難言。偏偏她說的,在明面上也挑不出錯。她頓時漲紅了臉,絞着帕子,僵在原地。
僵持半晌,還是元衡笑着替她解了圍。
“此事是程小姐不對,但她不知你家規如此,屬于無心之失。改日,本皇子讓宮中禦廚,做幾樣時興糕點,給謝小姐賠罪如何?”
胳膊擰不過大腿,謝令儀向來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她隻當沒看到程惜雯得意的面龐,就坡下驢,假意恭維了幾番。
有元衡做調和,場面一時又熱絡起來。比及散場,若不問前情,三人熟的像是能穿一條褲子。
他們交談沒避着人,後面的張歧安明明白白聽進了心裡。他望着言笑晏晏、遊刃有餘,完全把他當陌生人的謝令儀,面色漸沉,指尖也慢慢攥緊。
元衡在一旁不動聲色打量,雖說張歧安遮掩的極好,但他還是從對方略顯踉跄的腳步聲中,嗅到了一絲端倪。
是以,待謝令儀走後,他便猛然擒住程惜雯手腕,含笑道。
“張大人想是咳疾又犯了,不如程小姐同本皇子一趟車可好?”
說罷,也不待兩人同意,兀自強拉了程惜雯上車。
車夫揚鞭而起,将張歧安遠遠甩在身後。
五皇子這輛馬車,車廂寬敞,足可容納四人。中間擺了一條精緻的方桌,上面置着一架香爐。松香袅袅,逐漸氤氲開。
元衡掀開車簾,望着張歧安巍然不動的身影,若有所思。
對面的程惜雯低垂着頭,戰戰兢兢地坐在軟墊上,雙手不安地絞着手帕。
直到看不清人影了,他才放下簾子,目光淡淡落在程惜雯身上,冷不丁地道。
“程小姐,今日又是做糕點,又是邀本皇子遊湖。弄出這麼大的陣仗,就為了方才那一出戲?你可知道,算計本皇子的代價?”
話音剛落,程惜雯如遭雷擊,臉上血色盡失。待反應過來後,她身子一彎,便柔若無骨的滑下軟墊,跪在地上,連連請罪。
聽了她的解釋,元衡不置一詞,低頭掏出鐵質香箸,緩緩攪動爐中餘灰。
香箸一頭已被燒得通紅,随着他的動作,在空氣中炸出細密,飛揚的火星子。連靠近都覺得灼人,程惜雯害怕的縮了縮脖子。
松香的氣味愈發濃烈,甚至有些嗆鼻。元衡眼角餘光掃過程惜雯,見她後頸已沁出一層細汗,渾身顫抖,狀如驚弓之鳥。
他細細欣賞了一番,唇邊染上淺笑,才緩緩開口。
“你方才說願意将功折罪,什麼事都願意為本皇子去做,可當真?”
程惜雯早已被車内嚴峻的氣氛逼得頭腦發懵,神志不清。聞言,她立即脫口而出。
“當真!”她擡頭看了元衡一眼,随即又壯着膽子,小聲補充,“隻要五皇子信守承諾,答應小女先前提出的要求,小女願為五皇子效犬馬之勞!”
元衡聽了,後背放松地靠在廂壁上,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桌面,片刻後,他忽而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這女人雖有些小聰明,卻沒有大智慧。不過也無妨,太子府本就不需要太聰明的人。
是以,他懶洋洋開口。
“不如,你去幫本皇子好好盯着張大人,如何?”